两人也不知道说了多久的话,又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总之第二日,她们都起晚了。在这里,没有人会挑桑落的理,哪怕她睡得天昏地暗大家也只会怜惜她辛苦。桑落也不再像最初那般不自在,淡定地洗漱后,用了午膳,便到前院书房去找父亲。顾斯年这几日眼见着瘦了一圈,每日目中带愁,又变回曾经那个忧郁的中年美大叔。别问,问就是苦夏。“娘娘说要你从宫中发嫁,”顾斯年低头煮茶,十分心不在焉,“为父先前准备便用不上了。还剩五天大婚,嫣儿,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吗?”
桑落上前接过父亲手里的茶具,动作娴熟优雅地煮着茶汤,边笑道:“我又不是去和亲。父亲,我什么都不缺,唯一想要的就是您能高兴一点。”
沂儿说,先生这段日子脾气明显暴躁许多。桑落知晓在父亲心中一直觉得亏欠她良多,如今她才回来不久,又要嫁人,父亲心里很不好受。顾斯年强颜欢笑地扯了下嘴角,“为父心中甚是喜悦,柏舟他克绍箕裘,青年有为,堪为我儿良配。”
桑落无奈,“父亲……”顾斯年立马卸下伪装,“章柏舟这个臭小子,成婚这样大的事,到现在他连个人影都没有,全是你忙前忙后的张罗,我好好的女儿,便宜了他!”
其实桑落并没有忙什么。成婚事宜,自有相府的人和娘娘、父亲为她张罗,可在心疼她的人眼里,便总觉得她委屈。桑落不知该怎么劝说,只能试探道:“那我……不嫁了?”
顾斯年倒真沉默了会儿,方才叹气:“离大婚还有几日,他该是能赶回来的。你别太着急,皇命难违,他也不想这时候出去。”
桑落好笑又心酸,尤其是看到父亲皱眉违心为章熙说话的样子。她将煮好的茶放下,走到父亲身侧,敛衽福礼。“父亲。”
顾斯年赶忙起身将人扶起来,口中道:“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桑落说:“我知父亲舍不得我出嫁,我实也舍不得您。很小的时候,我便要为生活挣命,看着旁人的父母双亲,心中总有说不出的羡慕。原以为这是一辈子的遗憾,没想到,我竟真的还有您。您不用替我委屈,也别觉得亏欠我什么,您不知道,因为有您和娘娘,我才有家,才每日都幸福得像是在做梦。嫁了人我也是您的女儿,以后还要在娘娘和您跟前尽孝。侯府那边,我把您和沂儿的院子都收拾出来了,咱们往后还住在一起。”
桑落笑着乖巧可爱,“反正咱们家院子多,想住哪边都行!”
顾斯年含笑静静地听着。他瞧着他的嫣儿,从眉角,到睫毛,到笑靥,到嘴角那一对小小的梨涡,与记忆深处那个小嫣儿渐渐重合。他似乎看到一个小小的女孩,慢慢长成今日这般鲜妍大姑娘的过程。中间缺失的十几年光阴,尽管遗憾,可就像嫣儿所说,他们还有今后许多年的日子好过。掩去眼底涌上的泪花,顾斯年道:“当真修了我与沂儿的院落?”
桑落点头,“我请您去侯府那边看看您总不肯,我只能照着您平日的喜好来摆设。”
顾斯年脸上倒还一派平淡,吩咐身后的蔚江道:“请沂儿过来,我们去看看院落。”
“现在吗?”
桑落看了看外面白花花的日头,劝道,“等太阳下山或是明日一早再去,这会儿太热了。”
“无妨。”
顾斯年起身理一理衣襟的褶皱,摇着折扇,颇具风采道:“午后无事,便当是消食了。”
哪有人大夏天,正中午出去消食的!桑落还想再劝,蔚江冲她轻轻摇头,桑落也只能作罢。吩咐厨下多做些凉茶,等父亲和沂儿回来后好喝。……大约是婚期将近,章熙迟迟不见归来,身边的朋友怕她多思,便都来府里陪她。不但青黛搬回来,柔儿也索性住下来,还带着漪姐儿一起,从前相府的表小姐们也纷纷登门,浅云居一天到晚都热闹得不行。“我早就想到你这儿来了,”柔儿吃着长乐宫刚赏下的荔枝,口齿不清道,“如今府里太糟心。”
“怎么了?”
桑落懒懒地躺着,绿荷将又黑又圆的大葡萄退了皮,喂到她口中,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柔儿说话。“你也太会享受了,”汪思柔顾不上回答青黛,看着桑落颓靡的生活,半是寒酸半是嫌弃道,“到底是公主了啊。”
桑落尚未说话,绿荷已经说道,“公主这两日食欲不振,吃什么都不香,能吃两粒葡萄,算是这葡萄的造化了。”
青黛扑哧一声笑出来。柔儿憋了半天,才对绿荷道:“你是个会说话的。”
“她这两日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的,你招惹她做什么。”
青黛问道,“是谁又出幺蛾子了?”
比起桑落,青黛才是最好的八卦听众,汪思柔便不再理会桑落,绘声绘色讲起二房最近的事来。“清姐儿与姑爷不和,成婚没两日便闹着合离,还自己搬了回来。哪料回来没几天,查出有孕,二舅父便要将她送回去,她不肯,非要范家来接。这原也应当。可二表哥才去范家说项,清姐儿便在嘉乐堂与姨娘闹了起来,生生将肚里的孩儿作没了,现如今,反过来是范家要休了清姐儿。如今正闹得难看。”
青黛听得神清气爽,一个字总结道:“该。”
桑落也觉得解气,不由多吃了两个葡萄。“我早前便要来了,母亲说家中出了这种事晦气,你又马上成婚,要我过一段时间再来。谁知他们竟闹得没完没了,宁寿堂里也不得安生。我便去寺里求了佛,这才逃出来的。”
“这是给你求的平安符。”
汪思柔递给桑落一个福袋,桑落坐起来,双手接过,“多谢。”
柔儿良善,却不是这般细腻的人,定是章氏嘱咐,她才特意去庙里求符。其实桑落并不信这些,她过得好不好,是她自己的事,并不会受旁人的影响。但这是章氏的善意,桑落心中满是感激。不止章氏,还有姜氏。姜氏前日也派人送来贺礼,因庾太夫人的缘故,姜氏并不能正大光明来给她添妆。可即便如此,她也按照习俗,抬了六抬添妆的礼物。桑落原以为她与章熙的婚事,并不受相府众人的看好,没想到很多人,在默默地祝福她。就连太夫人身边的雨竹,都托孟冬给她带了心意。白日喝多了水,睡到半夜,桑落便醒了过来。她才起身,要去净房,窗户旁传来一阵熟悉的“窸窣”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