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过去,只在偶尔夜半噩梦惊起,相拥而泣时,才重见那惊心动魄、撕心裂肺的画面:灾难、分离和死亡,冰冷的枪杆,冰冷的子弹,冰冷的乱世,触目惊心的赤红,是他们的青春,他们的血。
枪声偏冷冷却当年半壁山河碎,血染残灯灯尽往昔一世儿女泪。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一
漠北没有秋天,一过夏季就入冬了,冬季的风暴最可怕,而今夜,风暴来袭。我缩进昏暗狭小的屋子,黑暗里到处蒙着岁月的灰烬,唯独床头那把斑驳的二胡一身明净。填饱肚子,拿过二胡,拉动弓弦,悲怆的旋律惊散头顶无边的夜空里闪烁的孤星。琴声如泣如诉,更像叹息。这二胡琴声特别,因为琴里藏了枚子弹。我长满茧子的手指触碰那冰凉的弹头、弹壳——它们并非一体,来自两把一模一样的枪,弹头由我胸口取出,弹壳由我枪膛取出。
“特别消息:我军飞狐岭支队神枪手阿福与日本特高课狙击手荻野惠子近日在团城对决,前者一弹穿心,后者命中眉心,同归于尽。”收音机里忽然的消息惊落了指间的子弹,“目前已确认两人为失踪多年的国民党漠北特别狙击队‘神枪双煞’沈书华蒋慧云夫妇,详细情况还需进一步调查。”
颤抖着拾起子弹,收音机继续:“为表彰团城保卫战我军飞狐岭支队成功粉碎敌特阴谋,守住团城。中央经讨论,特此恢复独立三团番号,由原飞狐岭支队队长雷子枫同志任团长,原飞狐岭支队副政委上官于飞同志任政委。对在保卫战中牺牲的原飞狐岭支队政委刘建功同志授予个人一等功……”
窗外狂风肆虐,烟沙不尽,而指间的烟却到了尽头,烫痛饱经沧桑的皮肤。
“好枪配好手。”年轻人打量着我,将背上的□□换到手里,递给我。
“不必了,拿不动。”我拒绝得果决。
“一杆枪而已。”军绿色斗篷随风翻飞。
“你不懂枪。”我摇头。
“未必。”年轻人挑眉。
“我尝过子弹擦着心脏的温度。”我指向胸口。
“又不是穿透心脏。”年轻人不以为然,笑意轻蔑,“懦夫。”
“穿透心脏的不是子弹。”我重重叹息。胸口扯痛,战火里滚过,动辄就惊起旧伤:心下一寸的地方,那年被子弹贯穿了。浑浑噩噩地活下来,像是失忆,不记得以前有个枪法极准的神枪手,不记得那神枪手爱过一个同是神枪手的女人,不记得她的子弹几乎要了我的命,而我的子弹不差地正中她眉心……
“多久的事?”讲完我的故事,年轻人问道,“她是什么人?”
“四一二。”谈及过去,我神思麻木,“地下党。”
“你后悔活着?”年轻人脸色微沉,“或者开枪?”
“不知道。”我灭了烟。
“我妻子也是狙击手。”年轻人忽然冒出这句,笑笑,“她是国军。”
“恭喜。”我惨然笑着。
“逃是逃不开的。”年轻人在我眼前甩灭火柴,目光凌厉,“枪是狙击手的命,生死命定。”
“逃不逃开,都不得解脱。”我呼出一口烟,“这才是狙击手的命。”
“我不信命,我不逃。”年轻人为我续上一根,晃晃手里带血的烟盒,“前线才是我们的舞台,流过血的舞台,卖烟不是。”
“是舞台,总有人离开。”我接过,目光黯淡,没有波澜。
“也有人回来。”年轻人拍拍我的肩,转身离开,“枪收下,前线等你。”
……
手下一颤,拉出个撕心裂肺的音色。烟雾缭绕里我像是重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那年夕阳如血,长街燃烧着人烟。
“一包烟。”放下枪很久,我蹲在巷口卖烟。枯萎的黄叶随风翻卷,带着马车里扔出的两枚铜板入侵面前放烟的木盒,发出鄙夷的声响。我伸手先拣去枯叶,再取烟,最后看了眼钱。枯叶被微扬的风沙卷入漩涡,奔向远处窗口一晃而过的光点。我挑了眼角,黑色马车上坐着黑色人影,带黑色礼帽。
“快点!”礼帽下飘出不耐烦的声音,眼前伸来只西装笔挺的手臂,竟鲜活地拿走了烟。
“来不及了。”我手指翻转,看向那个光点。枪声响起,惊散行人,子弹用破空的灼热换取死亡的冰冷,穿过礼帽下的眉心,落在我还没收起的铜板上,声响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