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兆吗,丹尼?你害怕正在逼近的命运之手吗?余生已无快乐可言了吗?不。丹尼又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一如他一个星期以来始终没有改变的状态。
煎饼坪可并非如此。一早消息就传开了:“丹尼的朋友们在钦西酒家剖鱿鱼呢。”这是个不同寻常的迹象,就像是政府倒了台,甚至是太阳系乱了套。这消息口口相传,在街上跑,在后院栅栏上飞,女人们奔走相告。“丹尼的朋友们全都下山剖鱿鱼啦。”
这个消息搅动得整个上午不得安宁。肯定事出有因,肯定有秘密。当妈的给自己的孩子做指示,叫他们跑到钦西酒家加工鱿鱼的院子里去探个究竟。年轻的主妇们在窗帘后面焦急地等待最新消息。消息来了。
“巴布罗的手让剖鱼刀划破了。”
“钦西踢了海盗的狗。”
天下大乱。
“那些狗回来了。”
“皮伦脸色好难看啊。”
几个人打起了赌。好几个月没有如此令人激动的事发生了呢。一个上午竟然无人提起柯妮莉亚·瑞兹。直到中午时分确切的消息才传出来,不过跟着就是一片喧嚣。
“他们要给丹尼办个大型的晚会。”
“所有的人都参加。”
处理鱿鱼的院子里传出各种指令。莫拉莱斯太太掸去留声机上的灰尘,挑出声音最响亮的唱片。几簇火星点燃了,煎饼坪是引火绒。真的呀,七个朋友要给丹尼办一个晚会!好像是说丹尼只有七个朋友!索图太太提着切肉的刀进鸡圈了。帕罗齐科太太往她最大的锅里倒了一袋子糖做甜点。一群姑娘走进蒙特雷城的伍尔渥兹商店,买光了彩色皱纹纸。煎饼坪上到处都是练习吉他和手风琴的声音。
消息来了!鱿鱼加工院子里传出更多的消息。他们一定要做成此事。他们态度坚决。他们至少要弄到十四块钱。要确保有十四加仑的葡萄酒。
托莱利酒馆的生意红火得他头都要晕了。人人都想买一加仑酒带到丹尼家去。托莱利为这一番忙乱所感染,一时激动对老婆说:“没准我们也去丹尼家呢。我给我的朋友们带几加仑酒去吧。”
一下午的时间里,兴奋的浪潮漫卷了整个煎饼坪。一辈子没穿过的衣服取出来了,挂起来透透气。蛀虫渴望了两个世纪的披肩晾在门廊的栏杆上,散发着卫生球的气味。
丹尼呢?他像个融化了一半的人坐在那里。太阳移动了他才动一下。就算他意识到了那个下午煎饼坪的每个人都从他门前走过,他也不做任何表示。可怜的丹尼!至少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的院门呢。四点钟左右他站了起来,伸伸懒腰,信步出了院子,朝蒙特雷城走去。
哈,还没等他走出视线,他们就开始布置房间了。啊,绿的黄的红的各色皱纸,拧起来,挂起来!啊,把蜡烛刨成屑,撒在地板上!啊,玩疯了的孩子们在地板上滑来滑去,把蜡匀开。
饭菜端上来了。一盆一盆的米饭,一锅一锅热腾腾的鸡,还有你想不到的面团布丁!酒来了,整瓶整瓶的酒。马丁内兹从他的肥堆里挖出一桶土豆酿的威士忌酒,搬到丹尼家来。
五点半,朋友们昂首挺胸走上山坡,疲惫不堪还带着点儿伤,却是得意扬扬。拿破仑的老近卫军在奥斯特里茨打了胜仗回巴黎的时候,一定就是这副样子。他们看见了装饰得五彩缤纷的房子。他们笑了,疲惫神情一扫而光。他们高兴得热泪盈眶。
奇波妈妈走进院子,后面跟着她的两个儿子,抬着一洗衣盆果汁。那个有钱的无赖保利托扇着火,火上煮着一大锅豆子和辣椒。到处是响亮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歌声,妇人们的尖叫声,孩子们兴奋的喧闹声。
从蒙特雷城开上来一辆装满警察的卡车,车上的警察忧心忡忡。“嗨,不过是个晚会嘛。没错呀,我们会喝上一杯的。不会杀人。”
丹尼在哪儿?仿佛清冽的寒夜里飘着一缕轻烟,丹尼独自在夜晚的蒙特雷城里游荡。他去了邮局,去了车站,去了阿尔瓦拉多街的弹子房,去了码头,黑色的海水在货堆之间呜咽。这是怎么回事,丹尼?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丹尼不知道。他心里有痛,像与心爱的女人诀别;他心里有隐隐的悲伤,像秋天带来的绝望。他走过那些曾经让他垂涎的饭馆,却毫无食欲。他走过祖卡夫人的豪宅,却没有跟窗口的姑娘们调笑。他走回了码头。他靠在栏杆上,凝望着深深的海水。丹尼,你知道你的生命之酒如何倒入众神畅饮的水果罐头瓶中吗?在这货堆之间油腻腻的水中,你看见自己生命的进程了吗?他一动不动,凝望着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