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七天。灰尘浸润木桌每一寸纹理,在约克郡正午的阴云下,我听见山风呼啸而过。远处草叶翻飞,带着夏日干瘪的果实往森林深处而去。周围热得可怕,又闷又拥挤,深绿色的墙纸斑驳脱落,原本鹅黄淡粉的沙发因为虫蛀而变得灰蒙蒙的,散发着夏季特有的恶臭。
莱丽莎将我藏起来,前几天先是关进房间里,而后又是锁在书房的一个木头箱子里。我不会反抗她,但是我不愿意再留在这里了。
有时候我昏沉地爬出箱子,只觉得自己好似并非一个人,而是某件物什。窗户外边的小院子有一口已经半干的水井,我忍受不了酷暑,于是爬下楼去舀水喝。这水也并不甘甜,反而混杂着泥土与水草,便带有土壤特别的腥味。
当我跪坐在井边,那些祖先遗留下来的残破的圣徒像就低头看着我,它们苍白僵硬的脸上点缀着廉价宝石充当眼球,生硬地作出沉思的状态。墓石长砖排列着,与杂草一起使这里更像一片墓地。
约克郡的伯德家是一个毫无生机的地方,阴风惨惨的夏日沉闷得令人窒息,每到下午六点,全城数十座钟楼齐声敲响丧钟。庭院里枝叶不惊,卧室里的帷幔因为缺乏维护而黯淡无光,到处都是一派死气沉沉。
山脚下的园丁曾经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他说,伯德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家族。
在第七个白天,莱丽莎不得不出门去采买些东西。我也获得自己的魔杖,得到在房屋中闲逛的许可。此时,书架上的书大多都因为虫蛀而损毁了,我挑了几本,具被腐蚀得不成样子,魔法也对它们毫无作用。
只有一本看上去较新一些,署名是格蕾雅。书上都是一些对于日常的感慨,诸如婚姻此类,再到后来是叛逆的长女与日渐成长的幼童。
这大概是一本日记,我翻了几页,便停下来。又在书架上找到一份残缺的书稿,上边又像是某人的笔迹,但是生疏的单词使我意识到它年代久远,已不是现代英语常用的那些词汇了。
【saturn对我百般迫害,我都尽量忍在心头;可是一旦他胆敢侮|辱我,我就发誓应该报仇了。您早就摸熟我生性,我绝非说说了事,总有一天我要报仇雪恨。】
写在纸面上的强烈情绪引发我都好奇,可惜书稿残破,我只能将手伸进书架里慢慢摸索。
【这个主意坚定不移,既然拿定主意不改,那就说做就做吧。我想到后续风险,深知不仅要让他吃吃苦头,还要干得以绝后患。报仇的自己得了报应,此仇便永无了清。复仇的不让冤家知道是谁害了他,这笔仇也无法了清。】
【不用同您再叙述什么了,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没能引起saturn怀疑是存心不良——他是何等地蔑视我,像是看着下等的杂种。我照常朝着他笑,但是他绝无可能想到,我是为了要他的命呢。】
【saturn这人在某些方面令人尊敬甚至恐惧,可就是有一个弱点,他自夸是个饮酒好手,整个约克郡没人能在他面前称上行家。他总是夺走我们的香料、酒精,将它们放在大锅里熬煮,最后在暗沉的酒液中欺骗那些英国或者法国的土财主。】
【有天傍晚——今天、或者昨天——总不可能是明天——它发生过了,我确定。】
【那天阴森的斜阳照在破旧的街道上,我碰到这位朋友,他热情招待我,因为他肚子里灌饱了酒。】
【——您今日气色真是好到极点,我弄到一些好酒,庄子里的甘草也收上来了。我说。】
【——嗯……酒……】
【——可我不放心,您知道,那些狡猾的意大利人……】
【——怎的?在狂欢节哪能弄得到酒?他说。】
【——抱歉,我真蠢,居然没和您商量,就把酒钱全付清了。可我当时找又找不到你,又怕错过这场买卖……】
【——酒!】
【——我不敢肯定。】
【——酒!】
【——好吧,我得放下这条心。】
【——酒!】
【——好吧,瞧你看上去正有事,我只能去找us,只有他才会品酒。】
【——us绝对不可能分清优劣,他只是个到处游荡的骗子。】
【——可有些傻瓜说他与您不分上下呢。】
【——走,我们快走。】
【——上哪去?】
【——地窖。】
【——那可不成,地窖里还放着甘草呢。再说,我可不愿意因为这种事麻烦你,我知道你现在正忙……us……】
【——好了,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我看着作者一段段的描述自己是如何推拒再诱骗此人,只觉得这并非在忏悔,反而像是一种炫耀。
【此时宅子里空无一人,仆人都溜出去过节了。我告诉过他们,我得等到第二天上午再回来,还吩咐过这些人不许出门。但是我心里明白,我这样吩咐,只要我一转身,马上一个个都跑光了。我在这里得不到任何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