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之前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见面,但总有一天会见面,这是肯定的。就像一手打造起一个完美的布娃娃,我在一点一点地拼凑起一个理想的自己,等待时机成熟,就把她推上舞台。我只希望,等到他来检阅我的时候,会发现我的世界是丰富的,有很多的内容。
而不是只有他。
也有过那么一两次,我们闹分手,决定再也不用见面了。
提出分手的必定是我,原因没有别的,他的手机突然坏掉,或是不小心睡过去一整天,要么,干脆只是忘了开手机,仅仅这样,我们就彻底失去了联系。对于异地恋的人来说,失去联系就是人口失踪,就是世界末日,就是一切可以想到的最坏的事。
在那样的时候,我只能捧着手机,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微信头像上那个熟悉的剪影,等着它右上角突然冒出一个红色的提醒数字。如果消息一直不来,我会怀疑是办公室信号不好,便握着手机举到窗外接信号,一举就举到手臂酸痛为止。这种时候,对面女同事没有意见,我自己却要发问了,这样的恋爱真的有劲吗?
“我们永远不要见面了,也一个字都别联系了!”后半夜,在他惶恐地重新出现时,我恶狠狠地打下这样的字,然后就关了机。
但是接着我就傻了。不联系他,我还能干什么呢?那些一模一样的读者调查表,那些一模一样的书,光是想想就让我有撞墙而死的冲动。我看着房间里一堆堆崭新的睡衣、裙子、袜子,甚至一双可有可无的丝绒手套,惊恐地发现,准备和他的见面就是我生活中最愉快的部分,就是支撑我不绝望地度过每一天的全部梦想啊。
所以,当我重新开机,毫不意外地看到满屏幕消息提醒,看到他大段大段声泪俱下的道歉、解释和承诺时,我马上就哭着原谅他了。我们根本就是绑在一起的苦命鸳鸯,早就没法离开对方,独自应对那么寡淡的世界。
这会儿,他在微信里面欢呼着倒计时,“还有十二天就能见到你啦”,“还有十天啦”,“七天啦”,“五天啦”。
我把QQ空间里面一篇名叫《情侣之间要做的100件事》的日志复制给他,并且标注出了我们在时间允许范围内,可以做的十件事:手牵手逛街,当街接吻,分吃一个冰激凌,一起坐摩天轮……那最后一件,就是一起去宾馆开房,然后关掉手机,度过一段只有两个人的时间。
每天晚上在阳台上和他打电话,内容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见面场景彩排。第一句话说什么,怎么开始接吻,怎么抱我,又怎么在街头打情骂俏地推搡,细致到推搡的力度、位置,我们都怀着新奇一一来一遍,最后,男朋友就拉我进了宾馆。
滋滋的电磁波那边,另一个昏暗的地方,我能感觉到男朋友汗湿的手掌、胸膛,它们贴近我,向我传递滚烫的兴奋。男朋友意识模糊,慢慢拱向我的身体,感冒一样的声音,开始在耳边呼呼噜噜,接着,他就进去了。
“见面就好了。”他说,我们各自精疲力竭,揉着酸痛的手指。
其实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明天中午就能见面了。我的男朋友,善良的,慢吞吞的,有些木讷的,但是亲热的时候是滚烫粗暴的男朋友,电话里无数个吻,无数根抚摸的手指,无数滴汗,都会化为摸得到碰得着的存在。
“见面就好了。”我喃喃地重复道,腹部再次涌起一阵阵刺痛的热流,直抵心脏。
3
约定的地点是地铁站门口,一会儿,男朋友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我提前一小时准备就绪,连衣裙是新的,凉鞋是新的,内衣是新的,手链是新的,指甲上的指甲油是新的,就像过年的小孩穿戴全新去拜年。我看着地铁站门口玻璃中的自己,有种脱离实际的隆重的好看。
地铁站的电梯不断输送三三两两的人上来,我警惕着那个方向,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刘海。因为刘海也是新卷的,一不留神它们就会从中间岔开,呈现出一个尴尬的“八”字,所以,要不停地撸顺它们。
天气还好,虽然是夏天但不是很热,只是有一些知了在吵。等了一会儿,男朋友还没有到,我从包里掏出口气清新剂,往嘴里反复喷了几次,确保万无一失。又等了一会儿,我开始猜测男朋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他会什么时候亲我呢。想到这里,我开始模拟对他说话的语气,防止到时不知所措。
“谁让你亲我的?”我对着空气撒娇,“凭什么?烦啊。”回味了一下,觉得通通不对劲,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是羞涩地抿嘴笑起来,但马上,又开始担心笑得有些做作,回过头凑近墙上的玻璃,重新练习几次。这时候,身后有人抱住了我。
我愣了几秒,猛然弹开,嘴里也不轻不重地带出了一句:“神经病啊。”
“吓着你了吗?”一个年轻的男人走到我面前,满脸笑容,“不好意思啊,我想给你个惊喜的。”
我抬头看向这个人,慢慢缓过来。他比我印象中要高一点,精神一点,背着一个双肩包,整个人腾腾地升起一种积极的、阳光的气流。“哦,没事的。”我说。
我们客气地友好几句,走到路边打车,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吓人,倒不是真被他吓着了,而是,我一刻也不停地在猜测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在一旁看了我多久,看到了什么。越想,我就越难给他好脸色,只得沉默着。
“我们去路口那里打车好吗?按我们的计划是先去摩天轮,对吧?”他说,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声音没有了平时被微信过滤后的朦朦胧胧,更显得干净利落。我点点头,跟着他往路口走。
在他身后,我有意无意地抬眼观察他。他没有穿运动服,而是一身简单的白T恤和米色休闲裤;鞋子倒是慢跑空气运动鞋,最新款的;背包是登山包,鼓鼓囊囊的;头发也许刚理过,又做过发型,整洁得体。怎么看,他都是比较开朗又受欢迎的那种人。我盯了很久,在心里努力把他和我的善良的、慢吞吞的、有点木讷和土的男朋友对应起来。
“来吧。”他突然停下来,把手伸向我。而我显然还没有成功地把他和男朋友完全对上,竟然愣在原地,僵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不露声色地放下了手,体贴地让我走在前面。
走在他身前,我纠结着刚才是不是伤到他了,太莫名其妙了啊,明明这就是我每天都苦苦盼着见面的男朋友,现在他就在我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想到这里,我竟然又开始担忧他正在身后观察我,像我刚才观察他一样。每次在公共场合被别人盯着走路,我的走姿都极其不自然,恨不得爬着走掉,现在我的走姿也会不自然吗?这样一想,我几乎不太会走路了,右脚明显绊了左脚一下,整个人顿了顿。
“怎么了,脚怎么不对劲?”果然,他问。
“嗯,受了一点小伤。”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接着,就真的像个脚受了伤的人一样疙疙瘩瘩地往前走,直奔到一辆出租车跟前,没有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
我们两个并排坐在出租车里,广播里放着相声,司机时不时发出阵阵诡异的狂笑,我和他也跟着轻松起来。坐了一会儿,我从手机里找出要去的游乐园的大众点评页面,翻摩天轮的照片给他看。“有点脏哦?”我说。他把手机接过去,看了几眼,又指给我看:“像兔子笼有没有?”“不像啊。”我笑了出来,“神经啊,不像。”
我抽回手机,他却没有松手,这直接导致我往他的方向栽了一小截,而他顺势亲住我。
没有犹豫,他很快把舌头伸了进来,开始兴奋地搅动。我也并没有挣脱,而是静下来细细分辨这完全陌生的味道。舌头表面是凉湿的,也许刚刚被冰矿泉水浸润过,隐隐又闪过口香糖的苦甜,但这些都没法盖过那股抿嘴太久发酵出来的无精打采的浊气。我把脸别开。
坐飞机好几个小时,不开口说话,嘴里会有味道——为什么会有人连这样的常识也不知道,还要直接把舌头伸过来?并且,究竟凭什么觉得刚见面就抱别人是惊喜呢?也太不见外了吧。
也许是觉得这样比较亲昵,他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小丫头很害羞啊。”就这样,我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又被这个突兀的举动彻底击碎,我能感觉到我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车子颠了几下,才发现堵车堵得厉害,根本就没有走多远。相声还在继续聒噪着,我们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跳动,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