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说:“还有这封信,麻烦你交给芙兰。”
荷伦安对来时的路记得不清楚,专挑隐蔽的小巷走,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回到皂香街。芙兰等得相当烦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理查街就在三条街之外,你竟然花了他妈的一整天时间!你是在捉弄我吗?太大胆了竟然蔑视皂香街最知名的店……”
她累了,停下话头,打开理查的信,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板着脸说道:“你可以走了,我不会请你这样的人,你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荷伦安原意是要告知芙兰放弃这份活计的,现在不用他开口了。芙兰不给他工资,尽管只是一次送货,按常理也是要付钱的,他干脆也不把小费的事告诉她。
出了芙兰的店,荷伦安往家的方向拔足狂奔。
掏出钥匙,推开屋门,荷伦安因熟悉的浓郁香味放松了心情,他对屋内喊道:“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曼森奶奶正在厨房里做饭,只有曼森爷爷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出来,荷伦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正要报告今天的经历,看到曼森爷爷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荷伦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逐渐变得恍惚,他一步步往后退,然后,突然逃也似的跑回了房间,还落下了门锁。
曼森爷爷对着空气问,“发生什么事了?”
米提莱特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兴趣盎然。“刚才的男孩就是荷伦安?”
曼森爷爷警惕地回答:“与你无关。”用眼神反问,你想要的不是我们两个老头子吗。
米提莱特举起双手,“嘿,嘿,别误会,我可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是,只是荷伦安身上有一种……让他惊喜的气息。以及,他看到他时的反应,不是见到一个陌生人、一个精灵时该有的,他能读出一些情绪:震惊、眷恋、受伤以及最后逃开时的怨恨,似乎会很有趣。米提莱特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没人见到。
荷伦安缩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无数画面在眼前掠过,快乐的痛苦的,全都是上一辈子刻在骨头上的回忆。他捂着耳朵,那里的疼痛和心脏的疼痛几乎是同步的,割耳的痛楚仿佛就在昨天,那个人的冷漠和绝情,在见面的瞬间才在记忆中爆发。
荷伦安记得清清楚楚,那天锯动耳朵的声音和那个人始终躲藏在人群后旁观的冷意。他倒在地上,眼泪顺着眼角落进头巾里,身体开始抽搐了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曼森奶奶拍了好久的门都没得到回应,曼森爷爷把傍晚的事告诉了奶奶,两位老人都没见过荷伦安情绪这么剧烈,都十分担心。最后,他们用钥匙强行开了房门,发现身体冰凉且不停抽搐的荷伦安缩在墙角。曼森奶奶的眼泪立刻就落下来了,求助家中的客人帮忙把荷伦安抱到床上——他们自己没有这个体力,也不愿意让亡灵傀儡碰自己的宝贝孩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可怜的孩子……”曼森奶奶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曼森爷爷把她扶到椅子坐下,自己和米提莱特守在床头。他仔细查看了荷伦安的情况,看不出一丝端倪可以判断到底是什么疾病。
“为什么你们不认为他也感染了疫病?”米提莱特装作好奇地问。曼森爷爷眼神变得严厉起来,“紫花有死灵土地的气息,你觉得我们不知道?”
“我的确也有感觉,但是不敢确认,”米提莱特笑,“你们一整个村庄都是死灵法师,怎么可能不知道治疗方法,所以,我不是那么确定它是死灵世界的东西。”
曼森爷爷不愿意回答,转而对身后的人说:“老婆子,别哭了,你快来看看孩子感染了什么病。”曼森奶奶一边擦眼泪一边回答:“我也看不出来……”
米提莱特趁两位老人在讨论,俯□认真打量荷伦安苍白的脸,捕捉那淡薄的气息。忽然,荷伦安呢喃起来,米提莱特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个男孩子一直在重复四个字,这四个字他再熟悉不过了。米提莱特看向男孩的眼神更加复杂,并不自觉地用手指抚摸了对方的脸。
到了半夜,荷伦安的情况稍微好转,醒了过来。晕黄的烛光仅可以照亮床头的范围,发光晶石照明效果更好,但价格较贵,这个世界的烛是用一种植物分泌的油脂做的,价格相对便宜。在熏黄的光线里,荷伦安的神情显得十分茫然。
他知道米提莱特就在房间的阴影里,他知道对方在看着他,那视线……看待陌生人似的。荷伦安被子下的手把被单攥得死紧。“奶奶,”他喉咙用力,挤出一句话,“让那个精灵滚出去,求你。”
两位老人面面相觑,说:“好孩子,坐起来喝点牛奶。”在曼森爷爷的帮助下,荷伦安艰难地靠住枕头坐起来,但他没有接过装牛奶的杯子,“滚出去!”
米提莱特当然知道这话是冲他说的,不怒反笑,走近去,感觉到男孩浑身僵硬,他才停下前进的脚步,说:“这就是曼森家对待客人的态度了?”
荷伦安握住拳头,瞪着小碎花床单,“曼森家不需要你这样的客人!”
“小兄弟,你这样无理取闹可不行。”他又上前了一步,“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
同伴,这个词!荷伦安气得失去了理智,夺过杯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了过去,金属做的大杯子正中额角,发出变形的响声,滚烫的牛奶从头至脚浇了米提莱特一身。从来优雅示人的精灵染了一身潮湿黏腻的奶液。
曼森家老人立马站起来护在荷伦安身前,也几乎是同时的,米提莱特的手臂穿过了老人之间的空隙掐住了荷伦安的脖子。
荷伦安全身都在颤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颤抖,他明明是怨恨的,现在更加是气愤的。“同伴”,在上一辈子的晚上,和米提莱特相遇后同睡在一个房间时他听到了这个词,那个时候的米提莱特带着比月光还温柔的笑容邀请他成为同伴,他说,‘我愿意当你一辈子的同伴’。
荷伦安的眼泪脱离眼眶,一滴一滴落在掐住脖子的手上。米提莱特愣了一下,荷伦安乘机从腰间拔出防身用小刀,用力捅出去。米提莱特及时闪开,但小手臂上还是被划了一道血痕,他立刻捂住伤口垂下手。
“荷伦安,我记住你了。”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折射光芒,熠熠生辉。
曼森爷爷带米提莱特去客房,曼森奶奶也不知道一直乖巧有礼貌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对别人动刀,尽管这个精灵的确让人不悦,但白天的对话荷伦安是不可能知道的。她重新装了一杯牛奶,哄着让荷伦安喝下。她回到卧室,曼森爷爷正站在窗边吸他的大烟斗,出神地思考着一些东西。
“该睡觉了,老头子。”她躺到床上,盖好被子,“把其它事情留到明天。”
曼森爷爷放下烟斗,在装垃圾的铁桶边沿扣了两下,放回到抽屉里。他喝了两口水,也躺倒在床,他的声音透露出疲惫,“未来的路可能会很困难。”曼森奶奶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他:“只需要走下去。我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不是吗?”
曼森爷爷侧头,对共同走过无数苦难的老伴笑了。
“是的,我们可以,小荷伦也可以的。”
☆、逃离苏镇
隔天清晨,四个人围坐在餐桌上吃早餐。到了这个时候,荷伦安才能勉强地维持正常的言行。和米提莱特像家人一样吃早餐,曼森爷爷奶奶也在一起,这种事在记忆里是不存在的。米提莱特正好坐在他的对面,熟悉而陌生。
曼森奶奶吃得不多,她感慨,“我确实衰老了,吃不下太多的食物了。”她的确老了。米提莱特吃完盘中的面包,把荷包蛋往前一推,说:“在我看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