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怀疑过林故渊,但他言之凿凿跟我讲说他没有,所以我信了。”裴辞冰喉头一滚,眼角居然也湿润了起来,“就如同我从没有怀疑过你,一模一样。你们是天水台上我最亲近的人,之前还有姜昭越,可是为什么,于闻洲,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
于闻洲垂下眼,豆大似的泪珠顺着眼眶滚下去,反倒滑落了他的一丝愧疚似的,他扬起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就是我。大师兄,都是我。你想问我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埋伏进天水台?”
“我故意的。为了就是要看着幽兰、看着你、看着林故渊、看着姜昭越。这是我的使命。”
“跟我称兄道弟?”
“我故意的。不这么做谁会对你了如指掌,谁又能把控事态发展。裴辞冰,你性格桀骜不驯、张狂不羁,我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些,你会对我全然信赖,把我当做你的心腹吗?不会的。”
“联姻的事。”
“我故意的。林故渊不可能陪你接亲,只能是我,我也在等着宋怀顾来。”
于闻洲每说一句“我故意的”,裴辞冰眼里的痛色就多一分。他这时候却觉得一种诡异的痛快,这十多年的蛰伏与忍气吞声,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真心实意,裴辞冰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居然会为了自己而露出这种表情,难得。
他心情好了些,于是笑了下。
“说到这里,你是不是还觉得很好奇?我师父明明和姜昭越达成合作,让我过来当眼线看着姜昭越一举一动,却为什么又要帮助宋怀顾带走幽兰、主动撕毁协议?其实很简单,纵横捭阖。如果宋怀顾不对你动心、带走幽兰,幽兰回到万妖城,获利的是我们;如果宋怀顾对你动心、不带走幽兰,宋怀顾对于我们而言就是弃子,届时联姻之事真相大白,你的脾性忍不下宋怀顾如此欺瞒,正好借你之手除了宋怀顾,他死了,获利的依旧是我们。”
宋怀顾冷冷道:“所以,那天挖地道的小弟子?”
“是我们的人。”于闻洲转过头,幽暗的夜色下他眼睛亮得诡异,“宋公子,我看你挺纠结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是在帮你啊。你怎么都不感动的?”
宋怀顾反唇相讥:“我应该感动吗?”
“你不应该吗?”于闻洲那些笑意终于收干净了,“我虽然对林故渊这个人不怎么喜欢,但他说的一句话我还是很认同的。‘你是万妖城这一辈四大家族唯一一个化形的人,你是梅魂一脉的传人’,宋怀顾,在其位谋其政,如果你这么儿女情长让一个外人挡在万妖城前头,那么,为什么要死守着四大家族当城主的规矩,你配吗?”
宋怀顾看着他对着自己怒目而视,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
一时是那个上元节踩着仙剑在天幕中冲他招手的小仙君,一时又是那个上元节逼他做选择的小弟子。上一刻他还在跟着裴辞冰对他灿烂地笑,下一刻,他就安排自己的手下,逼着宋怀顾杀了裴辞冰,或者裴辞冰杀了宋怀顾。
他笑的时候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谁都不知道。
像是被掏空了心底的灵魂,于闻洲说完这句话后险些一头栽下去,摇摇晃晃勉强稳住了身形,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你的意思我没懂。”
“你顶了‘于文洲’的身份,是因为姜昭越追杀裴辞冰的时候,于文洲带着裴辞冰跑,他喊了于文洲的名字,而你当时和你所谓的师父也在旧村里,发现了学堂中夫子写给诸位学生的名帖。”
裴辞冰和宋怀顾神情都有些恍惚,还是扶影开了口。
“当时姜昭越必定会杀了‘于文洲’,你就可以借此成为‘旧村人’,只是有个问题,你发现那个名帖上,‘于文洲’三个字中的‘文’字被画了个圈,一旁写了个‘闻’。于是你和你师父都懵了,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但想必那夫子没有必要非要硬按一个毫不相关的‘闻’字,所以你们猜测,那个‘文’应该是写错了,又怕涂抹掉败坏风骨,于是只是画了个圈,在旁边写下了正确的字。”
“那个时候裴辞冰年纪小、不爱读书,只知道于文洲名字的读音,就连自己的名字怎么写都没完全弄清楚,于是就这样阴差阳错,让你们蒙混过去了。”扶影危险地压低了声音,“直到看到于文洲和裴辞冰年少时的落款,裴辞冰才知道错在了哪里。而那夫子真的会提一个毫不相关的‘闻’字,成了你们最大的败笔。”
于闻洲了然地点了点头,认命一般地说:“原来是这样。”
他的神色灰白,已经是视死如归的模样,裴辞冰好几次想张口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骗他瞒他,那时他听见姜昭越说辞的荒凉感又来了。
“林故渊的记忆在哪?”
半晌,裴辞冰只能问出这句话,他已经很累了,看都不愿意再看于闻洲一眼。
“你把它藏哪去了?”
于闻洲知道大势已去,再遮瞒也没有意思,抬手化出了灵囊,将封着林故渊记忆的袋子勾了出来。
“我没动过。一点都没有。也没看过。”于闻洲笑了下,露出那两个之前让人觉得一看就很可爱的小虎牙,“这么多年,当你兄弟其实挺开心的,大师兄。你性子虽然不好,但人是好的,我清楚,或许,也没有人比我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