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缩在角落里的黑影动了一下。
老妇放下竹篓,提着灯照过去,见到躲在墙根出、埋膝而坐的,是个黑衣少年。那小孩儿生的唇红齿白,只是精神恹恹,敷衍地看了一眼老妇,就重新移开目光低下头,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老妇也是多事,见他这样,以为是刚流落在外的小乞儿。她从自己的竹篓中包了一碗汤推过去:“小伙子,大家都不容易,你也吃点儿吧。”
时雨抬头看她一眼,不说话,他移开了目光。
老妇自己也有孙儿,想着自己的孩子若流落在外,那多心疼。她干脆蹲下来,絮絮叨叨地劝慰这个孩子,诸如好好活着,干点儿活,挣钱养自己,以后娶个媳妇之类的话。
她说了很久,这个少年都不理她。
老妇叹口气,她从怀里小心掏了三枚铜板,放到了时雨面前。
时雨低着头,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我不要。”
老妇捏着三枚铜板,劝他:“孩子,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听婆婆的话,你拿着铜板买点儿吃的,有了力气,有了精神,什么都能扛过去了。老婆子是过来人……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就是钻牛角尖,只要有一口气在,没什么的。”
时雨说:“可是那口气都要不在了啊。”
老妇:“什么?”
时雨抬头,望着这个心善的老妇。他长年自我封闭,长年不和人交流。他是顶级杀手,他不需要了解别人的世界,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想法和人分享。
可是现在,时雨茫茫然然地抱着膝,如乞儿一般躲着。他喃喃自语:“我很害怕。我知道这种感觉,就是害怕。”
老妇怜惜道:“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时雨问:“有心疾的人,怎么办啊?”
老妇怔住。
时雨垂下眼皮,他问一个陌生人,也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答案。
这个老妇陪时雨又坐了一会儿,忽有一刻,她看到这个少年伸手,好像在她身上点了一下。等老妇再次醒来,她在自己家的床上呼呼大睡。昨夜的那个少年,像从未出现过。
—
时雨回到了落雁山上,戚诗瑛便走了。
八月过去,九月来了。
一整个枫红之月,天越来越凉,戚映竹昏昏沉沉,一直没怎么醒来过。偶尔醒来睁个眼,一句话没来得及说,便又晕倒过去。
御医说她体质如此差,还有口气就不错了。
戚诗瑛走了,她带来的侍女们也走了。戚星垂来看过,哭着闹着许多天,还是被侯府绑了回去。闫腾风来看过,又走了。即使是唐琢,都抽空来看一眼。
唐琢忙着得到世子之位,他和时雨无话可说,面面相觑后,他再心疼戚映竹,人也留不下照顾。唐琢想留人留钱,都被时雨打发掉,唐琢便也走了。
钱这种东西,时雨虽然总是过得扣扣搜搜,但他其实已经很久没缺过钱。若是钱能让戚映竹病好,那多少钱也无所谓。
御医也不是每天都会来,因为戚映竹的病对他来说,没什么意外,没什么挑战,没什么突发事件。这个女郎就是在熬,在撑着罢了。
生死有命,不必多想。
时雨心中想,那么大一个御医,专门给皇帝看病,怎么也像庸医一样不负责?
这个御医没办法,时雨便给“秦月夜”写信,让秦随随介绍江湖上厉害的神医来。
以前和戚映竹一起待在山上,时雨觉得时间过去的很快。但他现在守着一个长日昏迷的人,寂静的山林间,一整日都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时雨才发现,这个山上太安静了。
静的让人心慌。
那么为什么戚映竹之前,总想说服他,说这样的生活很平静,很美好呢?哪里美好了?
也许实在太寂寞了,秦随随又很久不回信,时雨便自己翻找医书出来,学着认字,学着懂一些医理。
戚诗瑛再次来山上的时候,看到时雨趴在院中的石桌上,手指戳着书上的字,看得非常吃力。叶子铺地,枫红已去,院中丛木干枯,日光冷清。
一点儿人声都没有,只有时雨趴在那里。
戚诗瑛怔怔看着他:也许正是因为时雨不通人情,才能耐得住这般寂寞,守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世的人吧。
戚诗瑛压下心中杂念,故作轻松地走进院中:“小时雨,戚映竹怎么样了?还活着吧?现在是不是睁眼的时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