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愤怒在同步?因为受过罪的不止一人。给吃白食得商贩很多,身体遭受侮辱的男女也不少,挨过拳脚的更数不胜数。他们听闻别人丑事时那不自知的笑会带来眼泪,在那笑的眼泪里照见镜子,看见另一个自己。
见安插的警戒线已凸成快崩断的弧,安保的护卫开始溜之大吉,更不乏加入示威队伍的人。他们亦开始控诉曾经目睹的丑行,交流各自的见闻,无不惊叹格威兰人丰富的娱乐花样。
而他们要保护的官员还在办公室等待,盯着电话却不敢打,手指抓紧头发:“该死的格威兰人在哪?一帮忤逆帝皇的混蛋!你们是真的死绝了?等、等、等…再不来人帮忙,等我死了,你们还上哪找人帮忙遮丑!”
形势失控前,装甲车的舱盖掀开了。同为特罗伦人的青年嘴对喇叭,响度推到最高:“所有人,停止活动,回你们的家。”
趁示威者安静的时候,戴轻甲与钢盔的士兵端起机枪。他们步伐统一,很快包围示威的队伍,枪口瞄得准,可钢盔的阴影下残留了几分犹豫。竹看见了,有些不高兴,告诉朝晟的士兵指挥他们开装甲车过去,仍喊着老话:“所有人,停止活动,回你们的家。”
重复的冷漠点燃了枪口沉默的愤怒。人们看清了,喊话的、举枪的也是特罗伦人。愤怒烧得更旺,把喇叭也盖过,当第一个人脱了鞋砸向他们的脸,谩骂成了浪潮,遮住恐惧、担忧,汹涌着嘶吼:“你们竟然给格威兰当狗?你们还算特罗伦人、还配称之为帝国的子民吗?!”
脸上挨了发臭鸡蛋的青年士兵坚持喊话,看着同胞们靠近,任他们握住枪管抢夺也不动。等候命令,等候命令吧…可即便命令下达,就能动手?就能扣紧扳机,撕裂同胞的身体吗?不能,不能啊…
“妈的,等什么?”看到他们的软弱,竹胸里生出团火,想从市政厅的圆顶跳下去扇烂他们的脸,叫他们开枪把这火泄空,“呼…警告他们!这些人再不听话,就让他们给我杀!杀!”
等朝晟士兵连忙转达命令,特罗伦的青年忙调大喇叭,吼到眼白蹦出血纹:“你们有十秒钟的时间停止过激行为。抱头趴下,最后重复,抱头趴下。”
若愤怒的心失控,再怎严厉的命令都不会用。而这失控的抗议全给竹听到,他的手指按裂石质圆顶,愈发想跳下去动手,抓烂这群人的臭口:算了,忍耐,忍耐,看他们如何应付吧。
“必须交出格威兰的凶手!处死他们!绞死他们!拖他们去喂狗!”
“十。”
“他们成日来拿东西,没给过一次钱!他们都是小偷,都是小偷!赔偿!赔偿我的损失!”
“九。”
“格威兰狗霸占我的房子!让他们从我的家中滚出去!”
“八。”
“叫那群混蛋远离学校!不准伤害孩子!”
“七。”
“我的丈夫被压去务工!他都交过罚金了!你们承诺过会免去劳务的!这是你们的承诺啊!”
“六。”
“我的腿!他们打断我四根肋骨,还踹了我一脚!我连男人也当不成了!他们、他们还抓我的妻子去军营啊!”
好烦,不想听了。
竹掐起指头,默念:“五,四,三,二…”
“一,”特罗伦的青年听见心心念的命令,打了个冷颤,手指下意识发力,“开火。”
口径半寸的弹头发射了,为孙女哭诉的老人闭嘴了,捂着屁股嘶喊的青年收声了。枪响比一屋踏动的缝纫机还规律,再迟钝的示威者也有反应了,他们的哭泣阴沉了天空,却没能松开一根扣紧扳机的手指。
但血没有流。
“他妈的,你们弄什么?演戏的吗?”见他们枪口朝上,竹高高跃起,砸落地面。怒让他忘了本源,腿碎了一瞬,勉强撑住膝站直,气得龇牙咧嘴,“妈的!为什么不动手?你们听不懂话?特罗伦语都听不见?给我记住,哪怕你们统统违抗我,我他妈也不在乎!”
走进人群的竹重臂横扫,把身边的示威者拦腰分成两截。激飞的血肉令一些人慌张跑向外围,却又给枪口逼退,只能调头冲往一个方向——踩过猩红的尸体、踏扁喊痛的嘴、接近猩红的中央。他们摸不清状况,只是推进、推进,然后给扫断到砸落满地,撑着双臂哭喊却又给后来者踩踏,碎得彻底。
惊呆的官员看着同胞被蚕食,成为尸体、成为洒红公路的血:怎么回事?事态不该回归掌控吗?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关好窗户捏住嘴,贴紧玻璃想喊却不敢出声,使劲吸气,直到脸褪成尸体般的惨白。很快已看不到站直的人,二十米宽的大道只有血,还有些人抽拉着半截身子呻吟,那些无光的瞳孔缩张着痛,映照鲜红。不,鲜红的末端还剩一人,已和衣物搅成团的尸体尽头有赤阳中的唯一背影。
“若你们再敢犹豫…”消失前,竹喷发所有狂怒,暂停了特罗伦青年们的心,“那就陪他们见你妈的帝皇吧!”
当他消失,死去的示威者尽皆复活,一切仿佛不曾发生。可他们还不及摸脸确认这是不是梦,便给火蛇吞没,头炸成沫、胸穿开洞、腿断成弓…再度倒地。
消失没多久便重现的哭喊震得后方的朝晟兵耳疼,让他们猜测起今天死了多少人。待命督战的炮兵则是心惊肉跳:“妈的,有必要吗?他们真动手啊…畜生,连同胞都杀。”
阿尔不想多言,只低声为死者诵经,祝他们前往神国沐浴帝皇的辉光。对这些至少有同源信仰的特罗伦人,他必须且只能做最后的送别。
其他监督的人多少有些后悔。战场上杀敌和城镇里杀平民是两回事。不停歇的枪声和尖叫很刺耳,他们后悔训练他们,后悔到这破地方干事。
竹伫立回市政厅,静看血铺满路,看着果断执行命令的士兵,恼火得很:“蠢,愚蠢!你们早发狠杀几个人,他们不就老实了?非等这群蠢狗撒疯再杀完?真他妈千载难逢的蠢…全是蠢狗,狗都不如。”
回到圣都的他没说话,枕着茉亚的膝睡过去,不时蹬腿乱锤,说着梦话:“蠢,蠢!笨…笨…该死…”
“不,朋友,那是智慧啊。可笑的智慧,可悲的智慧,可怜的智慧,”茉亚拍着他的头,灰眸里多了慈爱和怜悯,“更可怜的是拥有智慧的生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