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有神存在过的世界,在这个本源至上的星球,唯有赢、唯有无止尽地胜利,才能诞生改变一切的能力。
你醒悟了,孩子。
又是那无名的低语,今次,低语者似乎称心如意。
“胜负,有区别吗?”在灰都大学的生活区内,露丝看着自发集合于湖畔的学生,不忍的手终是抚上心头,“假如胜利的代价是他们的生命,后人绝不会原谅我们的纵容…”
“历史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历史,”戴维盯着钟楼的投影,等那影子越过代表中午十二点的道路线,“可胜利的不一定是君王,失败的也不一定是贼寇。”
露丝用双掌合十,下意识地祈祷:
“愿帝皇宽恕我们…”
“我们不需要谁来宽恕,我们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戴维是想这么讲的,但他的思想散为两支,一支从云而荡、一支随风飘扬,终是不忍剥夺露丝那忏悔的权力。他深知,人离不开忏悔,亦离不开自我安慰——
并非人人都是历史上的英雄豪杰,能用“此生无憾”为一生的罪行开脱,须知,人纵使能欺得过朋友、欺得过敌人、欺得过世间的所有人,也欺不过岁月与时间,欺不过时代与命运。
无用忏悔,忏悔无用,戴维所能说的,仅有那似笑非笑的一句:
“至少我们努力过,没有向命运低头。”
不愿向命运低头,就要和命运排布的敌人一较高低。黑水和海军,海军和陆军,王庭和百姓…拼到最后,究竟谁能赢?或许没有人能赢,因为永久的胜利者,必是时代的洪流矣。
集合的学生们开始行动了。他们的领导者是一名年轻而富有朝气的学生,是纯正的格威兰人,有着地道的灰都口音:
“诸君!议员们答应了我们的请求,限海军三日内撤出灰都,我们该庆贺吗?
不!海军撤出的条件,是在公主乌塔维娅继位后,立刻逮捕曾效力于黑水的探员,以叛国、弑君罪处他们死刑!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戴维呢喃着。
其实,戴维用不着说这句话,因为学生们的口号更震天动地:
“无德,失理!”
“无德且失理,岂能当格威兰的储君?”那位领导者振臂一呼,赞许了同学们的正义,“而我们的另一位公主,风流成性的缇洁雅殿下,为笼络议员,同意在登基后通过新的提案,允许议员举荐任何人充当副手,且只要议员在退休之前主动离职,副手便自动继任议员的职位,你们赞成吗?”
“荒谬绝伦。”露丝谩骂道。
而学生们的回答更掷地有声:
“血统继承!狼子野心!”
“是的!诸君!”领导者扔掉演讲稿,激情洋溢地指向矗立于王宫方向的钟楼,慷慨中铺垫着一层失望,“我们是新时代的学子,我们不是贵族社会的奴隶!任何吹捧复古、妄图恢复古制者,皆是自甘退步而与时代脱节的保守派!我们不攻击王庭,我们所指责的,是那些打着王庭的旗号尸位素餐,即便受过伟大使者的警示仍贼心不死的蛇虫鼠蚁!”
能从学生们口中听到近日来搜集的情报,戴维和露丝皆感到了莫大的欣慰。这些情报或来自他们的监听,或由同事舍命抢夺,更不乏良心发现之士主动泄露,而在这个信息飞速传递的时代,一经网络传播出去,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扼杀了。即使王庭掐断了服务器,报社封锁了投稿箱,邮局开除了邮递员,军队封锁了十字路,如山似海的讯息仍能借着宣传单与不甘聋哑的舌头与耳朵而传遍城市、行省乃至一国之境。
真相是杀不死的,舆情是掐不灭的,格威兰的首府所积压的化学原料,终于迈过自发反应的临界点,燃出掩盖不了的焚野天火。
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格威兰,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灰都。今日起,如果焦头烂额的官僚还想压制灰都的事变,实属是盗钟掩耳,想在全大地的观众面前表演一出格威兰式喜剧。
学生们的计划是拉起横幅,署名请愿,通过游行以抗争软弱的议会,绝不向王庭与军队妥协。他们尽可能团结任何可能团结的志同道合者,把传单发给了包括清洁工在内的所有校园职工,力求轰轰烈烈。当然,不乏前去留学生宿舍派发传单者,但全体留学生都在禁闭门扉与婉言拒绝中选了较温和的一项。而艺术学院,尤其是表演系的学生则是坚决支持议会,以沉默抗议学生们的游行活动。
“为什么?”在学生餐厅里,海芙吃着最便宜的牛奶土豆泥,这般发问。
“他们的明星梦离不开官员、富豪的鼎力相助,又怎么会站在金主的对立面,与我等同行?”生物学院的学长一边用牙签在土豆泥中作画,一边扫视那些花枝招展的同学,眼神里满是鄙夷,“喏,你看,同为食客,我对他们而言如同下水道的瘟神,见之即失胃口。”
海芙沿着学长的目光,谨慎地观察同学们的态度。是的,自两人点餐入座开始,他们的坐姿都向后倾斜,交谈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仿佛两人是刚从粪便上起飞的苍蝇,看一眼就倒胃口。
他们不是针对海芙,实在是那位学长胸前的生物学院标志太醒目了。作为游行的发起方之一,生物学院的学生在成功挽回风评的同时,也和艺术学院的懦夫们做到了泾渭分明。但负面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餐厅的部分服务人员拒绝向生物学院的学生服务,以免失去消费能力最强的客户——
也就是艺术学院的预备演员们。
“哦,今日宾客盈门,无我雅座啊,”两人的饭正吃到一半,一个傲然而不失优雅的声音携着淡淡的香气,牵动两人的眼,“这位中洲小姐,介意为我让座么?”
海芙辨不出来者的身份,一无所知。而学长的警觉已经写在脸上:
“洛戈森小姐也有兴趣来平民餐厅?莫非庄园内的外国厨师都递交辞呈,只有本土大厨替您备菜?”
海芙记得很清楚,她跑腿时见得最多的百货商场,都挂着“洛戈森”的招牌。结合校内的流言与网络上的蜚语,她两勺舀完了土豆泥,起身让座,脸都鼓成了气球。硬是学长压着她的肩膀,她才敢坐回原位,被学长的话吓得两眼一黑:
“有偿让座,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