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的那位,身材颀长,一袭枣红色苏绣金线芙蕖的儒裙,青丝高挽,斜插一支排云八宝凤钗。清丽的鹅蛋脸上,浮着两朵桃晕。谈笑间,唇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那无忧无虑、怡然自得的神情,一看便知是自己的八妹——莞柔公主齐云萝。
此刻的齐云萝正斜倚着一株青枫,含笑望着女伴那一双在花丛中翻飞的纤手。她的女伴身穿雨过天青色的百褶罗裙,裙摆上绣满了翩飞的白色蝴蝶。秀颈微垂,看不清她的面目,只看见乌黑如漆的秀发从她的肩头滑落,柔顺地垂在胸前。
“她是谁?”齐云灏回过头,指着那位青衣少女问。
侍立在一旁的刘谦益犹豫了一瞬,垂下眼答道:“她就是柔福宫的梅小主。”
“是她?”齐云灏的心猛然一跳,目光却未曾从那个天青色的身影上移去。只是一瞬间,梅雪霁抬起了头,沁着汗意的面颊上那一道猩红的疤痕蓦然跃入他的视线。
和第一次一样,他又被吓了一跳。然而紧接着,一股怒意在他的心头升腾——她脸上貌似纯真的微笑使他忽然明白,这些天来,他苦苦折腾,每夜轮流召那些嫔妃们侍寝究竟为了什么……。
一个长着丑陋疤痕的女子,却对做他的女人如此不屑。作为帝皇,他见惯了女人在他脚下匍匐乞怜、相互间无休止的争宠……。虽然这一切让他生厌,但是,并不表示他可以容忍有人胆敢轻视他的情感。他嘴上虽不愿意承认,但是内心却被大大地刺激了。他每晚召幸不同的妃子,为的是在她们脸上看见那种欣喜过望的光彩、看到那种畏他如天、敬他如的神的狂热………
“霁儿,这是什么花?”耳边传来莞柔公主的声音。
梅雪霁把手中一枝硕大的粉绿色花朵放进竹篮里,回头对她笑道:“这是碧羽牡丹,每年三月开放,在牡丹群中花信最早。我只是在我娘的《撷芳谱》中见过图样,谁知今日竟有幸在御花园中找到了它!”
莞柔公主一吐舌头道:“别说是你,连我也没见过呢。不知这花可有药效?”
梅雪霁笑吟吟地把花凑到了莞柔公主的鼻下:“你闻闻,这花香是不是与众不同?据载,将碧羽牡丹的花瓣浸入清水,七日后用之沐浴洗面,肌肤莹洁且自然生香。”
莞柔公主拊掌道:“那好呀,你帮我多多浸制一些,我也要试试肌肤生香的滋味……。”
悠然一觉华胥梦(一)
正说着,忽见从身后的虎皮石小径上走来了一名十四、五岁的绿衣宫女,满脸含笑地走上前来对她们屈膝行礼。
莞柔公主道:“看起来眼熟,你是哪个宫的?”
那宫女笑道:“奴婢是儲秀宫的馨儿。奴婢的主子容妃娘娘让奴婢来同梅小主讨一瓶栀子花露。说是前日里见掖庭宫如妃娘娘那里有一瓶,我们主子闻了那香味喜欢得不得了,听如妃娘娘说是从梅小主这里得的,就赶紧派遣奴婢过来也同您讨一瓶了。”
梅雪霁道:“好,你随我回柔福宫去取吧。”说完,和莞柔公主打了一个招呼,带着满脸雀跃的馨儿姗姗离去。
莞柔公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个忙人呢…。。”说完,她笑着叹了一口气,带着侍女顺着花间小道缓缓而行。刚绕过黄石假山,蓦地听到身侧有人低声呼唤:“箩萝。”
她吃了一惊,微抬起眼,一袭明黄色的九龙戏水锦袍映入眼帘。她立即笑盈盈地万福道:“参见皇兄。”
齐云灏喉间“嗯”了一声,面色阴沉,眼光扑朔不定。
“方才与你谈笑的那个是谁?”
莞柔公主笑道:“皇兄不记得她了吗?她就是那个和皇兄约定三年后出宫的梅雪霁。”
怒火从齐云灏的心间升腾到头顶,手在背后紧紧地捏成了拳头:“是谁告诉你的?”
莞柔公主从皇兄平淡如水的声音里没有发现异样,她依旧笑着说:“是霁儿告诉我的。她成天心心念念记挂着这件事。其实,按宫里的规矩,只有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才得放出。霁儿又不是宫女,再说,三年后她也只年满十八。皇兄为何让她出宫?”莞柔公主轻轻扯住了齐云灏的衣袖:“不如,留下她吧,她是我的好姐妹,我可舍不得她走。连母后也喜欢她呢!”
齐云灏在她的轻搡下巍然不动,脊背挺得笔直,内心却如同巨石落海,泛起汹涌的暗涛——这个女子,真是不简单呢!在他如此刻意的冷落、挫折下,她竟然能在宫中如鱼得水,讨得上下欢心,不知到底是凭借了什么……。
柔福宫的庭院中,松木的秋千在风中摇曳。两只玉色的蝴蝶翩翩地绕过秋千的绳索,往半开的窗户里飞了进去。此时,跪在窗前的侍琴脑海中一片空白,对掠过眼前的蝴蝶视而不见。
皇上进来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却一直在窗边板着脸立着,仿佛一尊静默的石雕。她已经跪得双膝发软,却左右等不到皇上叫起的声音。
万岁爷来做什么?莫非……冷汗顺着侍琴的额角汩汩而下。
皇上必定是冲着小姐来的,偏偏她的小姐梅雪霁却还没有回来。小姐啊,你去了哪里?
正在心急如焚之间,殿外的廊榭上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轻快地“踢踢踏踏”一路走来,忽然之间停住了。
齐云灏背着手转过身去,却见梅雪霁挎着一只青竹小篮立在门侧,笑容僵在了嘴边。
悠然一觉华胥梦(二)
“皇上……”她喃喃地自语着,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