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吗?难道想要个后花园这不是人性的要求吗?
双方完全说不到一块去。我一看,哎呀,咱们老北京城就是一个最好的平衡点啊——在那么高密度的城市环境下,它还给你一个后花园,你在景山上看,一片绿海,这个城市是在树林里面盖房子呀。
南小街拆了的时候,我去拍照片,那些四合院被拆掉之后,整个儿是一片森林啊。
我去孟端胡同45号,一个老的王府。住户说,这个房子真好。我说怎么好啊?他说,大热天这里面不用空调,晚上还得盖被子。大家知道住宅节能很重要的方面是要有外遮阳,我建议大家有条件的话,给窗户搞个外遮阳,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把太阳能挡在外边。靠里边的窗帘挡着是没用的,因为太阳能已经进来了。
老北京城的四合院,在大家不需要太阳能辐射的时候,树叶已经长出来,阳光就晒不透,树就像一把大遮阳伞,把四合院罩在下边,所以不用空调,晚上还得盖被子。等冬天我们需要阳光的时候,树叶都落光了。古人真是有智慧,这是节能型的住宅啊。
但这个城市是有密度的,平方公里,130万人口,这是1949年的数字。每平方公里的人口是两万多人,这是个什么概念?巴黎才八千多人,伦敦是四千多人,北京的平房居然可以装下两万多人,我说这统计准不准啊?
后来我看见梁思成和陈占祥的方案,这个方案专门把每个区的人口密度都标出来了。一看,好家伙!前门大栅栏,每平方公里的人口数量都已经四万多人了,这四万多人好不好?人口密度高好不好?
如果人口密度高,大家还愿意在这个地方呆着,就自有它的道理。这个地方肯定是水草丰美,有机会啊,有就业啊,能挣到钱啊,才能养活那么多人啊。
你可能会说那会儿北京人的住宅标准太低了,所以人口密度才这么高。但你以为他们心甘情愿被挤着呀?为什么遭这种“罪”他们还不离开呢?因为他们在这里能活下去啊。
如果人口密度与城市的繁荣是正比关系,就是一件好事情,不应简单地去套那个人均住宅标准,这样去套,完全是因果倒置。
四合院多为单层的庭院式住宅,由它组成的城市为什么能装这么多人?
你想想,一条六七百米长的胡同,一看就是一堵墙,它是院挨院建起来的,能趴房子的地方全趴满了,这个密度其实是很大的。
我和一位规划师谈这个现象,他说,按照我们现在的小区设计标准,建造塔楼小区,消防要考虑,遮阳要考虑,每平方公里能装上一万五千人就不错了,而且还有不少土地被浪费掉了,那里可能永远不会有一双脚踩上去。再看北京老城,所有能用的土地几乎都用起来了。而且,院子里都有空,都有树。
所以,我特别想把国际城市规划界这两派争论的学者召到北京开个会,劝他们不要争了,因为北京就能给出答案,这个古城既有密度,又能给你一个后花园,既是城市,又有郊野之气。这是13世纪中国人的智慧,是可以骄傲的遗产,它居然回答了当今人类城市发展的一个大问题。
以这样的规划而建造的古城,在今天仍是合用的,只要我们采取一个与之配套的、正确的交通政策,在胡同两边的大街安排像波哥大那样的大容量快速公交系统,就能够成功。
城记:北京旧城改造五十年(8)
我们从几百米长的胡同里走出来,有什么不可以?这个过程还会产生许多故事,也许那个小伙子和小姑娘就认识了。走到胡同口,公交车就在那里,四通八达,快速准时,大家就不用开车了,这是多好的生活方式啊。
所以,如此伟大的城市规划遗产完全可以在今天得以利用,如果我们不能看到这样的价值,那就是数典忘祖了。如此巨大的精神与物质遗产,如果没有人能理解它,看懂它,这是多大的悲哀啊。事实上,这种规划理念在我们今天依然是有生命力的,是值得传承的。你看,北美那些好的城市,都是方格子棋盘式的道路,跟北京古城惊人地相似。
美国一位女记者写了一本书,说高密度的方格子道路好在哪儿呢?她说,在这样的路网里,她的孩子遇到坏蛋的时候,撒腿一跑,一拐弯,坏蛋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要是她的孩子在北京的二环路上被坏人追,就完蛋了,那里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还有一个问题,有人老说北京的四合院都成危房了,所以要拆掉。(大屏幕)这是我从钟楼往东北方向拍的照片,北京的危房现在确实是个大问题。
有人对我说,王军,你干吗不去住啊?你老说要保护北京城,那些破房子你怎么不进去住啊?
我对他说,告诉你我的答案,第一,我当然不愿进去住。
他就哈哈大笑,你瞧你也不愿意嘛。
我说,第二,希望你换个角度来想,如果你是这个房屋的产权人,你怎么看?
他说,产权人?这些四合院还有产权吗?
我说,告诉你,它们有着新中国宪法保护的产权。北京市1949年成立的公逆产清管局,接收的是旧政府的公产,没收的是“反革命”的房产。清管完成后,1953年对私房发放了房地产所有权证,宪法是保护它们的权利的。当年,北京市发了证的私房将近旧城及关厢地区房屋间数的百分之七十。
我又问他,你买了房没有?
他说买了。
我说,好啊,这样吧,哪一天突然再搞什么政治运动,你们家住进一批人,厨房住着老张家,客厅住着老李家,我王军作为市长到你们家深入调研,一看老百姓住得那么惨,就下令:拆掉!你同意么?
他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