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数年,接连失去至亲,颜莉什么都问不明白,唯独看清了一种东西,那便是痛苦的形状。
痛苦是一种棉花,可柔可刚,可长可短,绵长时悄无声息地绕颈,在午夜梦回时让你窒息难耐,转瞬而至时忽而塞满了你的肺腑,那时候理智和情感分文不值,只有痛苦,痛苦……
那是一起谁都不愿意发生的交通事故,有一个带着幼儿送迟到的大儿子上学的家长,无暇顾及手中的三岁小孩,一不留神就小孩跑到了路上,出现在了赶着去领证的卓思远视线里,卓思远惊慌中急转弯,撞上了另一个车道上的卡车。
车窗碎裂,飞出的碎片划破了他的大动脉,卓思远当场死亡。
而在此之前,他打电话给师珊珊,告诉她,知闲的年末贺岁大剧可以由她当女主角,她是最合适的人。师珊珊欣喜地表示他最有眼光,十几分钟过后,她成为了知道卓思远消息的第一个人。
而那时候的颜莉,站在铺着阳光的民政局门口,心里还责怪着为什么平常约会都提前到的人,怎么重要的日子反而迟到。
那天她作为亡者女友去警局辨认亡者身份,白布铺在卓思远的身上,遮住了他的脖子。听旁边的女警员说,下面不适合家属观看,阻止了她想要掀开白布的动作,只让她看到脸。
卓思远的脸很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了颜色。颜莉眼睛疼得很,一直盯着他看,他的样子太像睡着了,好像她轻轻一晃,他就会起来,说,傻瓜,你又怎么了?
她看见他的鼻梁有一个似乎是黑色的东西,忍不住用手去触碰,想把它弄下来。她的手碰到了冰凉的肌肤,才发现那是一个伤口,大概是玻璃渣子嵌进去了,让她产生了错觉。
“节哀顺变。”女警员安抚地扶着颜莉的胳膊,又提醒着说,“我们已经通知了卓思远的直系家属,等下他们也会过来。”
“嗯。”颜莉点点头,她麻木地朝外面走去,坐在过道的长凳上,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她感觉似乎人来人往,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听到有一对男女嚎啕大哭。
若是很久以前,她会故作坚强地安慰别人,因为她痛苦,卓思远的父母应该更痛苦。就像当年她母亲去世,她总希望父亲能看在她的份上也活络起来。
和那时候不一样,母亲的病是长久的,他们每天都在做心理准备。父亲爱母亲超过了她这个女儿,走得干脆又彻底。
而卓思远,他昨天晚上还兴奋地数着数,说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是合法夫妻了。
这个世界也太不真实了。
颜莉麻木地坐在长凳上,任凭时光流逝,直到荣幸出现,将她带离了那个地方。
荣幸听说颜莉要结婚,去酒吧喝酒。
和以前不一样,很久以前他喝酒,很少会有人打扰,可能最近曝光的确多了,男男女女来来回回被问了好几次。最后一个他也没看清是男是女,他暴躁地将杯子敲在桌上,杯子应声碎裂,他的手很快渗出血。
疼,但是无所谓了。
他去吧台付了钱,拿了纸巾随便擦了手,酒保担心地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万一有碎渣子。
荣幸看了一眼还流着血的手,冷笑一声,“随便了,我活该。”
回家之后,他简单地包了一下,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感觉什么都没意义了。一闭上眼,就想起二十岁那年和颜莉在大街上喝粥的景象。要是那时候就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直到深夜,他才迷迷糊糊的睡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十一点,他被电话吵醒,听说了卓思远的事情。
“你说什么?”荣幸坐了起来,揉揉自己酸疼的太阳穴,一下子没接收到信息。
打电话过来的是知闲的同事,他已经泣不成声:“小卓导没了!车祸,当场死亡。”
“怎么会这样?”
后面的荣幸也听不清,只觉得有一道惊雷一下子将他震醒,一会儿想卓思远明明昨天还很高兴,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在剧本讨论上,一会儿又想——颜莉怎么样了?
不是马上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了,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她?
是不是命运一直在捉弄着他们,颜莉母亲的后事,荣幸帮忙操办的,她父亲的后事,也是他操办的。卓思远是独子,卓家近二十年来第一次经历丧亲之痛,荣幸便也帮忙了。
卓家父母说,卓思远从小喜欢传统话剧,所以还是打算让他留在a市,他们以后定期过来看他就好。
殡仪馆的人问,那卓先生的墓碑上要刻什么墓志铭吗?荣幸愣了好久。
卓思远走得太匆忙,三十出头的男人谁会提前给自己定什么墓志铭呢?他甚至连遗言都没有。
黑白葬礼上,荣幸坐在宾客席上,看着颜莉在门口迎来送往。卓家父母晚年失独,早已没有力气应付人间的事情,而颜莉已经很久没有哭了。
宾客散去后,颜莉走到了卓家父母面前,“叔叔阿姨,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