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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第1页)

我对于杀死努尔哈赤这件事着了迷。

现在我想明白了,还不仅是要他偿还父亲叔父的性命,夺回孟古的理由,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杀他。杀他就是我的愿望。孟古是另一个我,她长了一副蝴蝶的翅膀就是为了变成我,替代我。从她说“我是另一个你”的时候,她就与我合二为一。当她最后回眸一望,这个意念便牢不可摧地嵌入了我。这是暂时的分离。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你的消息传给我,用你隐蔽的翅膀和翅膀上蓝色金色紫色的粉末。告诉我他是否辨识出你与我的不同,如果他浑然不知,那就意味着你确乎从一开始就是我,人们忘了你,这留给我重新勾画你的机会。也许我是在漫长的睡眠中,将你变成了另一个自己,要不你从哪里知道我已经醒来,又从哪里知道我的想法?要不是你潜入我的梦,构筑了另一个自己,就像影子从我脚下挺立站起,成为另一个我。在送走孟古回到绮春园的那一夜,我闭上眼就看见孟古展开的翅膀。它悄悄挣脱衣物,它的颜色遮蔽了月光也熄灭了灯火。那一夜就留给这双翅膀了,努尔哈赤将她带回自己的帐篷。

在过去的数年中,建州渐渐建起了城堡,这城堡不过是叶赫城的复制品。这些新建筑仓促而潦草,流露出焦灼与急躁。努尔哈赤却不愿住进自己新修的营垒,他有一顶足够好足够大的帐篷,帐篷的四围是旷野,那里远远圈着静水般波动流淌的马群。他将孟古从马背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在他手里很自然地转换为我的手指,还有她的声音。他们走进帐篷,孟古闻到了兽皮和青草的味道。他望着灯下的她,那张脸是这样遥远又逼近,他总觉得无法更清楚地看清她的面容,他揉了揉眼睛,稍稍退远一些,只要他的眼睛稍稍变换角度,她的美便焕然一新,让他更觉迷惑,这样他又不得不走近些,凑近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和嘴唇,在他决定看清和掌握她之前,她在他眼前消散了,变得像热气一样稠密,像冷气一样稀薄。他呼吸着这冷暖相织的空气,无暇分辨这密集的、雨一般的气流来自哪里。他本来要说很多话,要解释,要平息,要安抚,要承诺,要发誓,可当她开始像空气一样弥散在他帐篷的各个角落,占据了所有空间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没有必要了,他在这气息里伸展,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事实上他无法分辨这空间到底有多大,他知道,他是在自己建造的帐篷里,却觉得这里一片陌生,根本无法追逐到她而她又无处不在。事实上他触摸到的,是那个展开的翅膀,它们像一个巨大的梦寐覆盖了他,让他从此失去了警觉的睡眠,每天晚上他都会陷入这种永恒的追逐。新娘似乎从这一天起没有被外人所见,她成为他独一的私有物,成为他的帐篷,他将每个夜晚都放进帐篷里。白天,他也会带着她出行,将她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她持续不断,向他散发花粉,让他保持着永不衰竭的兴趣和沉迷。她似乎不用千军万马就制服了他,一切都在预想之中。不过,梦也会露出一个微小的罅隙,让沉睡者得以清醒。努尔哈赤醒来,仅仅是因为那把我赠与孟古的短刀。她正用刀尖抵着他,要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这一幕让他想起多年前那遥远而冰冷的凉意。他没有动,指望它切入喉咙。她是可以这样做的,他已有预感,他等待,可如果等得太久,他就会失去耐心。她被他的安静迷惑了,也许还有别的什么。睡着后的脸在微光中犹如婴孩,她杀他的欲念转而变成了一丝怜悯与不忍,总之她没能杀他而他反而得到那把短刀。他很容易制服她,用那柄短刀割开她背上的衣服,使那花纹和翅膀无以掩饰。她想要收紧翅膀,却在瞬间忘了向他抛洒鳞粉,他惊愕地望着她,看着这个精巧玲珑的陌生身体。努尔哈赤用刀指着她的喉咙,让她说出她是谁。

她如实以告。他的刀从手里滑落险些刺伤了自己。他发出的一声叹息,让人以为他被兵器深深刺伤。随后他将她束住,她弯曲地匍匐在一小块地毯上,他发现一直以来没有边际的空间和密集的冷热交替的空气都消失了,现在只剩下了让他猝不及防的局限和北方干燥的风。

当孟古蜷缩在那顶大帐篷里的一个角落里时,我从梦中惊醒。她是另一个我也是我正在做着的梦。短刀已经落入敌人之手,战争迫在眉睫。两年过去了,我哥哥已经重整叶赫城的防卫并训练好了士兵,马匹和兵器都得到了补充,以前我那些追求者送来的车载斗量的礼物,现在都拿去换成了士兵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刀枪。到了我该从绮春园里走出来的时刻。我要再次向叶赫宣布我的存在。孟古说,我是这座城活着的图腾,我现在要告诉这座城,这图腾从未离开过叶赫。天亮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城墙上,我从垛口俯瞰城里的子民。他们刚刚开始新的一天,走出屋子的人习惯性地望望天,再望望高耸的城墙角楼。角楼上旗子的颜色表明这是安全的一天。人们很快就看见了穿着艳丽长袍的我,原先父亲站着的地方现在站着我年轻的哥哥。哥哥对着仰望的人群做了简短的演说。他的声音虽不如父亲沉稳却更加洪亮,他让人们相信,嫁给努尔哈赤的不是真正的叶赫公主,公主从未离开过叶赫城,也不会嫁给仇人以羞辱换回暂时的平安。两年前的婚礼只是一场暂缓之计,只为了赢得休整的时间。公主郑重承诺,她将嫁给那个砍下努尔哈赤项上人头的男人。

这个消息像一阵疾风刮过呼伦各部。挟持美色又不断吞并周围小部落的建州,已经让所有部落受到威胁,而我的出现为各个部落带来了新的激情。乌拉、哈达、挥发部很快就派来使者探看究竟,我哥哥要做的无非是让我在酒宴中现身。叶赫很快获得了五个部落的支持,只要叶赫燃起狼烟,将会有八个部落一起出兵,讨伐建州。

我在我哥哥的盛宴上一言不发,我从镜子里和客人的眼光里看出,我的美丽并未因时间而有丝毫减损。我是一个年轻女人,我投向四座的眼波让每个男人都为之颤动。我不笑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们。陆续入席的人渐渐增多,而我哥哥欢迎每一张新的和旧的面孔。我想要认出最终击败努尔哈赤的脸,我暗自思忖,每张脸都有可能成为我承诺许配的人,然而没有一个男人是我想要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要的是结果而不是男人。男人们的目标,该是孟古的囚禁之地。

这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我在梦里看见孟古隆起的腹部,她怀孕了。她被束住双手双脚丢在一角地毯上时呕吐不止,前来探看的女萨满禀告努尔哈赤说,大汗得留下她,因为她会为大汗缔造一位王子。努尔哈赤收起那柄短刀,坐在孟古不远的地方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女人,这是一张新的脸孔,轮廓中依稀可辨叶赫公主的影子。饱满的额头,鼻子,嘴唇都不及那位东哥格格,然而却有着某种相似。他就这样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决定放过她,至少等到孩子出生以后。他将她丢给了那顶帐篷和一群看护,任由她在那里兜圈子。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免得她伤害自己和胎儿。一天天的,她像一个皮筏在胀大,她被迫吃东西,为了让正在胀大的岛屿胀得更大,大到她几乎看不见这块岛屿的全部,也几乎忘记了我。

除了我和孟古周围的那群看护,没有人能想起这个顶替我的女人。在我哥哥联合别的部落与努尔哈赤血战的这几年中,孟古一直怀着这个孩子而不允许他出生。她像努尔哈赤囚禁着她那样,囚禁着努尔哈赤的儿子,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虽然她不能阻止他长大,继续长大,她却能用她翅膀上的神秘力量,让他酣睡在自己的身体里。她花大部分时间对这个沉睡的男婴说话,想让他变成一颗恨的种子。五年时间,她长得无比庞大,腿,胳膊,躯体像一块突兀的岛礁横在帐篷里。每个走进这顶帐篷的人都会为之惊愕,她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帐篷。只是那张脸孔和眼睛依旧,并无多大改观。到第五年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吃东西,只是抿几口水。但是这个无法出世的囚徒依然在长,好像几滴水就可以满足他的全部需要。没有人怀疑,生下孩子就等于执行了孟古的死刑。除非将她的身体劈开,没有人能使她和孩子分离。

与此同时,努尔哈赤也变成了饕餮,他吞下了一个又一个城池和部落。作为回报,叶赫及九部联军杀了他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这场战争将明朝也拖了进来,那是1593年9月的事了。建州城墙下堆满了骸骨,而努尔哈赤的枕边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头骨,他在一堆头骨中入睡,一心想要杀更多的人。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他打发人去询问孟古的消息。努尔哈赤习惯听到孟古那个不变的消息,孩子还未出生。最后他总会说,好吧,我要等到你生下这个孽种,并自己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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