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秋看了看这几家瓷行,均是和湖田窑合作密切的大瓷行,原先安庆窑不是没有想过分一杯羹,只公然去抢生意,到底面上不好看。
如今撕破了脸,自然不管不顾了。
她想了想,应声好。
回到小青苑方喝口茶的功夫,王瑜已经叫人送来这几家瓷行的相关文书,让她先了解情况。她随即细看起来,一直到夜半时分才歇下。
不想劳碌奔波了一整天,睡梦中仍有鬼魅追随。她浑身大汗淋漓,惊呼不断,眼前火苗越烧越大,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转瞬间,似又回到风火神庙的那一晚。那一晚也是同样的场景,她被捆缚着双手无法动弹,整个人如置身火炉中,全身滚烫,热汗不断。
就在这痛苦与煎熬中,一道身影大步跨进火海。
她眼睛又酸又热,想高喊他的名字,可他却毫不犹豫奔向了另一道身影。是了,那是他的未婚妻,是和他相伴数年的青梅。
她又算谁呢?
迷惘的思绪罩下来,她的身体更痛了,此时业火烧到头顶,她直觉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就在这时,那道身影转过头来,定定望着她,唇瓣微动。
她听见他说:等我,等我。
她热泪盈眶,不住喃喃,等你,我会等你,一直一直等你……柳哥,我一直在等你,一直一直在等你。
可她等啊等,等了十年,等到的又是什么?
黄粱一梦,世人为何总是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苦苦挣扎着,半梦半醒间强行撬动眼皮,大口喘着气,以一种不啻于绝处逢生的力量,将那人从脑海中挤了出去,猛的睁开眼。
周遭黑暗,平静无波。
梁佩秋起身下床,疾步到桌边灌下一整壶凉茶,尔后掀开门,不顾身上只有一袭单衣,向着西角的那棵百年梨树冲去。
她四处寻找着什么,忽而看到一根枯枝,顺手抄起,一股脑地抽打在树干上。
入了秋,树干光秃秃的,竟是连半片叶子都没有。她用力抽打了一阵,突觉行为怪诞,极是癫狂,更是平生从未有过的荒唐,自视过后,竟生生冷笑出声。
即在这时,外头响起一串脚步声。
若有似无,犹如鬼魅。
那鬼魅一直、一直、白天黑夜不停纠缠着她,梁佩秋当真恼怒至极,二话不说爬上树去,欲要高声呵斥,挥退那恼人的鬼影。
谁知,就在她张口的一瞬,竟笔直地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从上到下,一寸寸凌迟着她。
最后,停在她不及束胸、单衣下微微鼓胀的胸前。
梁佩秋当即脸颊热辣,若无其事地抱着树干滑溜下去,双手抱膝坐在老树前,懊悔地长出一口气,将头深埋进膝间。
高墙外的徐稚柳,眉间微拧,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嘴角略略牵动,直到里面彻底安静下来,方才举步离去。
今夜他没有带上时年,只孤身一人,一路小心谨慎,来到乡郊一间不起眼的农房,轻叩屋门。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谁呀?”
徐稚柳低声道:“我是徐稚柳。”
屋内一静,转而门扉四开。女子钗衣布裙,一脸疲态,惊怒不定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徐稚柳在景德镇不说家喻户晓,至少烧做两行没有不知道他的,以前也常在行色戏的场子里看到他的身影。
林嫂子一眼就认出了他。
为丈夫之死,她曾多次奔走衙门,然没有实证,求告无门。任凭坊间如何疯传是湖田窑下的黑手,可惜死鬼去的突然,什么都没留下,到了衙门也只一桩无头官司,寥寥收场。
她对湖田窑可谓深恶痛绝,更将面前男子视作杀夫仇人,恨到骨子里。
眼见敌人上门,她抄起手边的锄头,就要为丈夫报仇。徐稚柳被喝退几步,忙阻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桩要事告知嫂子。”
“谁是你嫂子?”
“林哥身患绝症之事,不知您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