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抵达景德镇时,已是万庆十二年的立冬。这一天,安庆窑挂上了白幡,叱咤一方的王大东家去了。
在此期间,镇上还发生了一些堪称匪夷所思的事情。
吴寅外出公干前,特地在巡检司衙门留了个不起眼的桩子,帮他盯着镇上的一举一动。他一回来,那桩子就到了内衙一五一十把工作汇报了。
“湖田窑的徐大东家被下大狱后不久,其女为了营救父亲,被人诓骗,失身于苏湖会馆的徐大仁。日前徐大东家无罪释放,正悄悄地筹办女儿婚事,夫家定的是祁门一商户,姓周。”
吴寅推断对方是徐稚柳在时定下的周雅,只徐鹞失身是怎么回事?
桩子道:“外界都是这么传的,内情我也不知。”
吴寅问:“那徐忠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桩子答:“说是查清楚了,冤枉了徐大东家,就给人放了。”
吴寅又问:“安十九是闲着没事干故意折腾人吗?说拿就拿,说放就放?你就没有一点起疑吗?”
桩子:“啊这,大人,您不是只吩咐我盯着吗?”
吴寅翻了个白眼:“算了,那你日夜盯着,可有发现别的猫腻?”
桩子答:“倒是有一桩,徐忠被放出来前,安庆窑的王大东家去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吴寅不耐烦了:“去哪了?”
桩子傻了:“去了,就是……死了。”
“你说什么?王瑜死了?怎么死的!”
见他情状激烈,竟一个起蹿猛扑到自己面前,桩子忙不迭道:“他是悬梁自尽,事发于深夜,被人发现时已经晚了。不过、不过我听说他也是被逼得急了,才会想不开寻死。”
“谁逼的他?”
“他的徒弟,安庆窑的小神爷。”
“你说谁?!!!”
桩子答:“梁佩秋。”
这事儿大街小巷人尽皆知,用不着桩子细说,吴寅街上走一遭,就能听到许多个版本,讲的最逼真的一版,要属鸣泉茶馆的说书先生。
却说当日江水楼上杯酒释前嫌,原是王瑜假意逢迎,给徐忠摆下的鸿门宴。徐忠酒后失言,被安十九抓个正着,以诬陷朝廷命官之罪下了大狱。
安庆窑的小神爷,出于前头与徐少东家的交情,不忍徐忠被害,求见安十九为徐忠求情。可这么一来,无疑背刺自家东主,王瑜怎能忍受?
是以师徒俩生了嫌疑,梁佩秋多日不曾入得安庆窑的大门。
一时间,坊间众说纷纭,站梁佩秋的有之,支持王瑜的也不少。有人说,正是两家争夺万寿瓷的关键时期,怎可儿女情长?又有人说,小神爷有情有义,既能断腿保瓷,又能打渔杀家,凛然高义,恰是我辈杰出,哪里错了?
此时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站出来爆料,说梁佩秋去牢里探望徐忠,被徐忠指着鼻子骂猫哭耗子假慈悲,和王瑜蛇鼠一窝。
她回安庆窑请求王瑜的原谅,又被王瑜骂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一己之私置养育她多年的安庆窑而不顾,实在忘恩负义。就连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王少东家,那个混不吝都不再认她,不许她进王家门。
梁佩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徐忠徐忠没救出来,还把王瑜气病了。那日在安庆窑,王瑜一经转圜就要见她,多少人在墙外看着,就见那小神爷疾步进了罩房,不久后里面传出争吵声。
王瑜人在病中,声音却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