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一辈的说,被人在背后惦记会打喷嚏。
近日梁佩秋常打喷嚏。她自觉到了换季时候,亦或夜里睡觉不规矩,踢了被子没有察觉受凉所致,可王云仙不信,非说她遭了人惦记。
梁佩秋觉得好笑,陪着逗乐:“老话还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呢,我一个良民,平日行得端坐得直,也不知遭了哪个天杀的惦记。”
王云仙不客气地指指自己:“我呀,全天下最惦记你的人就是我了。”
梁佩秋被他的直白臊得脸热,却又不得不应,点点头说知道了,也会惦记他。他们只在私下偷偷见面,对外还是闹翻的状态。
王云仙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得找个法子和她“重修旧好”。梁佩秋让他省点心思,与其回安庆窑帮倒忙,不如趁着在外行走方便,找人探探御窑厂的情况。
万寿瓷烧了,也如期送到了京城。皇帝高兴,事儿没办砸,按理说是时候结算尾款了。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问到御窑厂那头,推说内务府的钦银还没到地方。托京城的瓷商打听到造办处,又说钦银早就拨了下去。
这一来一去打听费了不少事,双方都说得真真的,不似作假,那这钦银到底去了何处?
王云仙张张嘴,无声道:“不会被太监吃了吧?”
梁佩秋摇头:“吃肯定是要吃的,但是这么大一笔,他一个人怕是吃不下吧?”
这不是一件小事。动辄关系到民窑的生存根本,安十九作为一方督陶官,纵免不了搜刮民脂民膏,贪墨一些上头拨下的款项,但前提是得稳住瓷行窑户共生共死这个大本营。
若吃得太狠让大本营倒了,他贪一时的便宜也没意义。
梁佩秋思来想去,这事儿多半和安十九无关,但她不敢冒进。倘若直接捅上门去打听,免不了落个不信不义的下场,平白一身骚。
总归款项迟迟不到,事情早晚要闹起来。他们现下要做的是未雨绸缪,尽可能在事发之前,为安庆窑多留几条后路,想办法牟取最大的利益。
一想到先前被安十九设计、让蛀虫吃掉的巨大的亏空,梁佩秋不觉头疼。
王云仙也头疼。
那事儿他到现在还没翻过篇,自责是难免的,他也一直没放弃找那蛀虫,偏周边和地方赌场都去了个遍,一直没找到那家伙。现在想想,多半被安十九灭口了。
他努嘴扯出一抹轻快的笑,安慰梁佩秋:“你不要太过忧心,近来我的钱庄生意还不错。”
“当真?”
王云仙被她亮闪闪的眼眸看得胸口砰砰作响,摸摸鼻子掩住心虚:“我可是出了师的账房先生,区区钱庄不在话下!”
他从安庆窑出去后,以寻花问柳做幌子,和友人拉盘子开了一家钱庄,面上挂着友人的名头,实则在底下运作的人是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王瑜死了,安庆窑的债还在,总要想办法赚银子填补亏空。
钱庄在景德镇是项好营生,来往客商云集,带着大量的白银赶路未免惹眼,索性都兑成银票,到了地方再换成白银,钱庄即可赚取一出一进的浮差,另外惠存钱庄的银票也能放出利息,先行借给其他人周转,到期再进行赎回。
问题是——景德镇当地的钱庄,如今大盘都在徽帮人手中。
单就资本达万级的福字号,徽帮就有十七家,其他禄字号、寿字号数量不等。王云仙纯靠友人的私房家财垫底,目前连寿字号的盘都够不上,更不用说靠这营生填补安庆窑深到崖底的天坑了。
钱是能赚点,就是不多,想要多点生意,得靠徽帮赏饭吃。
这就棘手了。
景德镇帮派之间的斗争由来已久,非在大宗,前朝时就曾激化过数次千人械斗,当时都昌帮一心要将徽帮排挤出景德镇,不惜和杂帮联手,两家齐齐施压,逼得徽帮人无处可走。徽帮被迫放弃了部分瓷业的生意,转向钱庄营生。都昌帮自以为夺回地盘,也不赶尽杀绝,容他们在下脚滩地生存了下来。
都昌帮人口最多,各县镇在景德镇还有细化的帮派和会馆,每逢节庆请戏和请茶的多是都昌籍人,话语权不可谓不大,能动摇整个瓷业发展,钱庄想要生意得求着他们。
到了如今,徽帮钱庄走出弹丸之地,遍及江西周边行省,自成一个体系,景德镇的各大瓷商、坯户、窑户需要用钱都得经过钱庄。
两者供需关系一对调,地位也跟着改变。王云仙一个本土地不能再本土的都昌人,想要去分徽帮一杯羹,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过,这是王云仙第一次出去干单,总不能刚开头就气馁,说出来未免惹人笑话,是以他在梁佩秋面前丝毫不露怯,打包票说一定能堵上窟窿。
梁佩秋知他话里有水分,信了一半,没有尽信,想着最好的情况是万寿瓷搭烧的尾款能给到七八,那么今年窑口额外的营利,就能先拿出部分还湖田窑了。
这也是王瑜和徐忠在牢里那次见面定下的。
王瑜不可能去和徽帮人的钱庄借钱,先不说钱庄能不能通融,光是利钱就吓死人,是以厚着脸皮和徐忠打听家底有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