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阿南和阿鹞
那年春节,徐忠携着一家老小回乡过年。自打搬去景德镇,瑶里老宅已闲置多年了,好在祖祠还在,日常都有人清理打扫,回去稍一收拾就能住人了。
听说家里来了人,阿鹞忙不迭换了身衣裳。出门时对镜自照,才发现丫鬟滑头,给她梳了未出嫁时的发髻,乍一看确实鲜嫩。
只她不喜欢自欺欺人,她分明已是妇人了,还是个和离在家的小妇人。且因着爹爹需要在太监面前做戏装醉,窑口许多事务逐渐转移到她手上,她常外出走动,能听到许多关于她的闲言碎语,说什么的都有。
初时她还老大不高兴,听多了也就那样,无非一套老掉牙的说辞。
说就说吧,也不能让她掉块肉。
转过堂屋前一架画屏,她看到窗边静坐的少年,扬唇一笑:“阿南?”
阿南放下书,侧头朝她看来。
女子穿团花绿衣浅红色袄裙,裙的镜面上绣少许折枝花数朵,梳着高髻,簪一支玉钗,素净而不显寡淡,耳下垂着两颗珍珠,衬得脸颊圆润可爱。
少年的打量直白唐突,不带一点感情。
阿鹞绞着帕子,心跳停了一下,好半天才恢复,声音略沉稳几分:“我应比你虚长三岁,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阿鹞姐姐吧。”
市井人家没有太多规矩,且她已是妇人,更不必讲究男女大防。不过阿南并没有太亲近,只是称她徐小姐,自称徐承枝,阿南乃是家里人叫的小名。
言下之意就是不准她叫阿南了。
阿鹞撇撇嘴,小声嘀咕:“怎么比阿谦哥哥还像老顽固。”
“徐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阿鹞看窗外景色,冬日自有一种冷静自持的凄美,问他,“你逛过我家园子了吗?今年夏天从云水间移栽了一批花苗过来,还有阿谦哥哥生前喜爱的荷塘,只是现在还没开花,要不要我带你四处转转?”
“不用了。”
“你不想看?”
“不是。”
“那为什么?”
阿南勉为其难地掀起眼皮扫了面前的女子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少女发髻上。
这并非他们的初见,当年兄长过世,他曾在湖田窑住过几日,也曾看到这位应是兄长未婚妻的徐家小姐,陪着母亲彻夜守灵,哭得眼睛红肿,料她对兄长应是有情。
可惜事与愿违。
兄长出事后没有多久,她就议亲嫁去了祁门。他尚在感慨她移情之快时,就听说她和离了,他简直难以想象,婚姻是儿戏吗?她怎么、怎么可以如此草率?一时间也不知该为兄长庆幸还是惋惜。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心情多少有些微妙的复杂。
毕竟,她本来要成为自己嫂嫂的。
阿鹞见他往自己发髻上看,猜他在想什么,面上也有些羞赧:“你别误会,这是丫鬟们弄的,她们怕我在家里留成老姑奶奶,一心盼着我二嫁呢。”
过年家里来往走动的亲戚多,这人一多,丫头们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我发现时已经晚了,怕怠慢客人,就没回去重新梳头。”
“二嫁?”
阿南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
寻常女子初嫁尚且羞羞答答,她倒好,二嫁随随便便说出口,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看神色也十分坦荡,还隐隐透着股什么都不怕的大胆劲儿。
阿鹞挑眉:“怎么,我不行?”
“当然不是。”
“那你什么意思?”
“我……”阿南被她追问地颇有些狼狈,低头喃喃,“我、我原以为你和我兄长……”
“以为我们两情相悦,情比金坚?”阿鹞咯咯地笑起来,声音清脆,“你想错了,阿谦哥哥只拿我当妹妹。”
这次不待阿南再问,阿鹞自顾自把误会解除了,“原先我也以为喜欢阿谦哥哥,后来才明白,那不是我以为的喜欢。
阿谦哥哥还在时,满镇子都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大家都这么说,我自然也这么想,可你知道吗?阿谦哥哥从未答应过,那不过是我爹爹留他在湖田窑的手段。
他一死,我匆匆忙忙就嫁人,故事里都说我薄情寡义,对阿谦哥哥只有利用没有真心,可他们哪里知道,失去阿谦哥哥庇佑的湖田窑就像一盘散沙,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爹爹为了保护我,明知周雅不是良人,也还是将我嫁了过去,我一个囿于内宅什么都做不了的女子,连个拒绝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