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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3页)

盲者已经蹲了下来,蹲在阴暗的屋搪下,就好像一个缩人了壳中蜗牛,以为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可是这个穿一件绣花长袍的老人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双眼如刀,眼光已经盯在他的脸上。

老人的脚步轻如兔,盲者的眼睛瞎如编幅,可是他的狗已经全身绷紧如弓弦。

盲者不知道。

他看不见四下的杀机,看不见老人的刀眼,也没有听见那狡兔般的脚步声。

老人盯着他,很久之后才慢慢的口头,铁大爷就在他回头处。

他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眼却在问:“是杀?还是不杀?”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问的,“宁可惜杀一百,不可放掉一个。”“杀”,应该是唯一的答复,只要一个很简单的手势,这个盲者就已被乱刀分尸。

生命是如此可贵,为什么又会常常变得如此卑贱。

日落、黄昏,暮色渐深,夜色已临。盲者已经走在另一个市镇的一条小巷里,小巷深处,依稀仿佛可以听见一声声木鱼声,就好像盲者手里明杖点地声一样空虚单调而寂寞。

寂寞又何妨?只有活着的人才会觉得寂寞,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这种总是会令人冷人血液骨髓的感觉,那至少总比什么感觉部没有的好。

盲者居然还没有死,他自己也在奇怪,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杀他?

小巷尽头处、有一扇门,窄门;敲这扇窄门,敲一下,停,然后再敲四下,三快一慢,停,然后再两下、尽量要在这六次敲门声中,充塞人一种很奇怪而有趣的节奏感。

于是窄门开了。

来开门的人,是个天生就好像是为了来开这种沟的人;窄窄的门,窄窄的人,提一盏昏昏沉沉的灯笼,平常得很,可是在乎常中却又偏偏显得有点神秘兮合的样子。

窄门里是个已经荒废了的庭园,荒草没径,花木又枯,一位头白如霜腰弯如弓的老太太,独坐在屋檐下用“通草”结一朵花。

假花。小小的白色假花。

花未结成,就是死的。大屋、高檐、长廊、孤灯,老妪,古老的宅院,冷冷的夜色,远处的风声如弃夜泣。

盲者停下,向老妪曲身致意。

“三婶,你好。”

“我好,我好,你也好、你也好。”老太太中午的脸上露出了难见的微笑:“我们大家都好,还都活着,怎么会不好。”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刚结成一朵花,虽然苍白无颜色,但却很精致、很好看。

看到她自己结成的这朵花,老太太脸上的微笑忽然僵死,就好像一个最怕蛇的人,忽然看到自己手里有一条蛇一样。

——这不是蛇,是一朵白色的菊花。

——看到自己结成了一朵假花,这位老太太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恐惧?

盲者看不见她这种突然的变化,只问:“侄少爷呢?”

“他也不错,他曳很好,”老太太再次露出笑容:“看样子他最近也死不了的。”

“那就好极了,”盲者脸上也有笑:“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能,能,”老太太说:“你进去,他本来就在等你。”

育者踏上级级如痕浓绿的石阶,走上长廊,白色的明杖点着旧地板,“笃、笃、笃”,从老妇的身边绕过去,走人了一扇门。

他听老太太一直不停的在咳嗽喘息,却看不见她忽然开始在流泪。

眼泪滴在花瓣上,晶莹如露珠。

——无论是老妪的泪,还是少女的泪,都同样清纯晶莹。

——眼泪就是眼泪,眼泪都是一样的,可是这个看来心死已久的老妇人,为什么会忽然为一朵假花流泪呢?

这间房是非常陈旧的,应该到处都可以看得见蛛网积尘虫鼠,可是这间屋子,却被洗得像是条刚被一个勤快的妇人从胰子水里提出来的床单那么干净。

甚至连铺地的槐木板,都已经被洗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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