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子薨逝的第四日夜,燕翎总算回到明熙堂,陪着宁晏用晚膳,宁晏正问他晚上会不会留下来歇息,却听得廊庑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转眼,云旭压低嗓音在窗口禀道,
“世子,有贵客造访。”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均露出异色,燕翎眼神安抚宁晏,“我先过去”
待他来到书房门口,却见一道秀逸的身影立在廊庑暗处,玄色衣摆无声涌动,她面上罩着兜帽,乍一眼认不出是谁,直到燕翎出现,她方才掀落兜帽,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却犹然坚定的脸,“世子,夜里打搅,实属无奈,还请见谅。”
不出意外,是太子妃。
燕翎朝她行了一礼,往屋内一指,“请入内叙话。”
太子妃二话不说提着裙摆踏入书房,屋子里只点了一盏银釭,灯色并不敞亮,太子妃立在博古架的暗处,先打量了书房一眼,微微露出几分恍然,“记得第一次来明熙堂,还是我五岁那年,当时长公主姑姑还在世,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仿佛什么都没变。”
五岁的孩童能记得多少,燕翎明白太子妃这是在寻话头。
燕翎立在书案一侧,保持着谦恭的姿态,静默不言。
太子妃见他这副神情,想起太子的音容笑貌,忍不住心头泛酸,一行行眼泪渗入衣裳里,她悲从中来,哽咽了一下,又立即拂去泪水,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于是开门见山道,
“世子,太子临终前,交予我一物,让我转交给你。”
燕翎抬目看去,只见太子妃掌心摊着一枚玉蝉,这枚玉蝉是用沁玉所雕,蝉尾残有一抹艳红,他犹然记得当年太子指着那尾艳红的蝉与他道,“翎哥儿,这是姑姑在世时给我的生辰礼,我一直留着,就等着将来你有了孩子,咱们结为儿女亲家”
燕翎深邃的眼底掠过一道无声的暗芒,他深深闭上眼,唇锋抿紧不言。
太子是何意,他自然明白,可是燕家的宗旨便是不参与党争,今日如何效忠皇帝,他日如何效忠新君。
朝中老一派武将,除了靠水军起家的霍家,北方军将诸如燕家,戚家,淮阳侯府,都很明智的不掺和至夺嫡的风波中,无论谁当皇帝,缺不了行军打仗的武将,他们只需明哲保身,家族便荣宠不衰。这就是燕国公宁愿将燕玥嫁给程王世子,也不嫁给霍家的缘由。
但现在太子给他出了难题。
斟酌片刻,燕翎将玉佩接下,淡声道,“殿下来意燕翎已明白,殿下请回,此事容我做思量。”
燕翎没有一口回绝,太子妃便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有机会。
事不宜迟,她也不能在葬仪上消失太久,燕翎嘱咐暗卫护送太子妃回宫,独自立在廊芜下许久。
他与太子虽有几分情谊,但这些远远不能跟皇帝与太后相提并论,立谁为储君必须是皇帝与太后做抉择,太后的想法燕翎大约能猜到一些,但皇帝的心思最难料定,在事情明朗前,他不会蠢到跟舅舅为对。
回到书房,看到那一枚栩栩如生的玉蝉,他捏了起来,轻轻按了下桌案侧面一个机阔,一个暗格应声而开,燕翎将玉蝉扔了进去,再将暗格推进,整个桌案又恢复如常。
宁晏枯坐在案后,凝望那缸小乌龟,心里七上八下,在燕翎面前称得上“贵客”的人不多,如果她猜得没错,这所谓的贵客很有可能是太子妃或皇后,比起皇后备受瞩目,太子妃的可能性更大,若真是太子妃,那么来意已昭然若揭。
宁晏明白,燕家一旦参与夺嫡,便置身血雨腥风中,谁也不敢拿阖族的性命开玩笑,她确实不希望三皇子上位,她又能做什么呢,或许她能想法子利用金莲,阻止宁宣为后,但都太危险了。
受点委屈事小,性命攸关是大。
脑子里正乱糟糟地想着,燕翎掀帘而入。
那张俊美的面庞罕见露出几分难以消解的沉重。
宁晏迎着他坐下来,替他斟一杯茶,燕翎按着眉心坐在她对面,久久没有接茶,半晌抬眸看她一眼,见她眉心紧蹙,忧心忡忡,他失笑道,“睡吧。”
夫妇二人合衣上榻,宁晏几番想开口询问,最终还是忍住了。
虽然二人感情向好,却不意味着她可以随意试探当朝最深的机密,燕翎若想说自然会告诉她,他不做声,要么是还没决定,要么是不想或不能告诉她。
朝廷有条不紊替太子举哀,三法司与锦衣卫再次证明了三皇子的清白,皇帝最终宣布释放三皇子一党,太子新丧,人心浮动,皇帝对三皇子的态度并不明朗,谁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朝堂面上一派风平浪静,直到一道边关急递,打破了这份平静。
“陛下,乌日达携五万精兵南下,驻守在榆林关前,遣人送下国书,言之要么一战,要么将淳安公主殿下嫁给他以结秦晋之好!”
这一份国书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
有一半朝臣振振有词,希望朝廷举兵北上,缟素迎敌,挫敌锋锐。
另有一波臣子却是委婉地建议皇帝,忍一时风平浪静,将公主下嫁乌日达,以保北境安宁。
坐在戚府留园喝茶的戚无忌,闻得消息,气出一声笑。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