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淡淡一笑,道:“正是了。”
湘云低头道:“我当日口不择言,姐姐仍记得呢。”
黛玉说道:“我何曾是这样小气的人了?我是想起另一件事,故有此一问。”
藕官即问道:“姑娘可是指龄官与蔷爷之事?”
黛玉点头道:“你倒机灵。我也是听宝玉说起过,不知她如何了。”
只听藕官叹道:“龄官也是个苦命的,和蔷爷虽有情意,能有什么结果?戏班解散时,蔷爷本想留她,那府的珍大爷忽要带蔷爷出外办事,蔷爷怎可违命,只好让龄官等他几日后回来再商量。可巧就在这几日间听说珍大爷已为蔷爷定了一门亲事,这回出去就是为了此事云云。龄官最是个烈性的,便认定蔷爷骗了她,未等他回来便执意要回家乡,两人从此断了音信。”
黛玉亦是叹,虽早知会如此,却不得不惋惜。一个丫环不如的戏子,跟宁府的正经主子,便是有爱,也为世俗不容罢。那日湘云拿戏子比了一下黛玉,在旁人耳里便成了取笑,可见戏子多么卑微。但是那龄官,却是爱得义无反顾,深重壮阔。那日宝玉去梨香院,与她搭话,让她唱曲,她懒得理会,只推说嗓子坏了。她心里唯有贾蔷一人,纯粹而痴迷。而贾蔷亦没有看轻她,将她视如珍宝。如今听到两人天各一方,到底意难平。
“洒落无碍,一襟晚照。”黛玉念道,犹为龄官之亮烈而叹服。那般决绝,不沾不滞不留连,因无果无望,不如放手离去。
早知世事聚也凄凉,散也凄凉,为何大家还要在这繁华紧要处走一遭,枉添了这许多不甘不忿的离人泪?黛玉望向湘云,湘云也正望着她,眼内有不解,何尝知道,黛玉正思及,湘云这一次离去后,若真是险象横生,又该如何去救?
“你去收拾收拾,兴许明日就要来人了。”黛玉对藕官说道,“你出去了,也好和芳官作个伴儿。”藕官答应着去了。
泛泛一日过去。就寝时,湘云说道:“姐姐这般心肠,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唯有钦佩不已呢。”
黛玉说道:“人之初,性本善,能帮则帮,行善,也是积德。你还不是一样,一般侠义心肠。”
湘云笑笑,摇头道:“我却不如姐姐待人一视同仁。想我们这样的出身,难免会有些傲慢习气的,而在姐姐眼里,人无高低贵贱,只有善恶之分。我之前虽有不解,渐渐也是佩服的。”
黛玉笑道:“我们这样夸来夸去到什么时候呢?还是说些别的吧。”
湘云便道:“不如姐姐讲个故事与我听。”
黛玉道:“这样大了,还要听故事。”湘云便是缠个不住,黛玉想想笑道:“曾有海棠春睡去,现有红妆夜未眠,如此,便讲个《睡美人》的故事罢。”
湘云脸上飞起几丝红霞,笑嗔道:“这要取笑到几时。”
故事讲完,只听外面雨疏风骤,黛玉轻声道:“下雨了。”不见回应。转眼看去,只见恬淡睡容,香梦沉酣。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终究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么?
天方亮,雨未住,那王善保家的已率人趾高气昂敲开了潇湘馆的院门。
黛玉和湘云早已起身,正对坐着下棋。听见紫鹃领着王善保家的进来,也不抬眼,淡淡问道:“王姐姐来此有何事?该不是又掉了宫里赏的宝贝吧。”
王善保家的听了有些没脸,勉强行礼道:“林姑娘说笑了,我们是按着太太的吩咐,来带藕官出去的。”
黛玉看了她一眼,缓缓问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太太?”
王善保家的道:“她做没做错事我不知道,我只是按吩咐带她去的。姑娘若问,还是去太太那里问吧。”
紫鹃冷笑道:“王大娘也是这里的老人了,怎么反倒不知礼?你这是和姑娘说话的口气?老太太若知道,还不知怎么样呢。”
王善保家的紫涨了脸皮,讪讪道:“瞧这紫鹃,真是牙尖嘴利的,我何尝说了什么,何故告诉老太太去?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并不知何故,林姑娘快别多心罢。”
黛玉仍是淡淡的口气:“既是太太的吩咐,便带走吧。”说话间,藕官已挽了一个小包袱进来了,对黛玉跪下磕头道:“姑娘,我这就去了。”
“去吧。”黛玉冲她笑笑。藕官也是一笑,却立时眼圈发红,道:“林姑娘,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好处。”说着已是滴下泪来。
紫鹃扶她起来,说道:“莫哭了,好生去吧。”
王善保家的已是等的不耐烦,嘴里不知嘟囔什么话,又不敢催促。
黛玉示意紫鹃带着藕官随那王善保家的出去了,心中又在思虑晴雯之事。如今她叫她那混虫表哥领回家去,若不赶紧救出来,只怕是危若晨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