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翡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
但这一次太过突然,让她完全没有防备,肩头的衣衫瞬息间被打湿了。黎翡意识到他哭了的时候,对方的手还紧紧地缠在她身上,像一条顺着树干攀爬的柔软藤蔓。
她竟然有一天会用这个形容来比喻谢知寒。他的手环着她的腰,手指忍不住攥住了她身上的衣裳,将那团本就薄弱的布料抓出层叠的褶皱,但他还是没有安全感,抵着她的肩膀掉眼泪。
黎翡本想把他捞起来教训一下,手指在他的长发里顿了顿,一时没下手把他扯下去。她道:“你还哭上了……我是凶你了,还是打你骂你了?”
小谢道长只是摇头。
他摸索了一下,眼角还红着,慢腾腾地挪过来伸手摸她的脸,然后凑过去碰她的嘴角——就是像小动物打招呼那样,用早就被亲得通红的柔软唇瓣,轻啄似的亲一亲她,然后又连忙继续抱住黎翡,埋在她怀里。
这算什么,贿赂吗?
黎翡刚要开口,就听见他沙哑含糊的嗓音:“……甜。”
她沉默了一息,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话,有一种生气但不知道该怎么生的感觉,她掐了掐谢知寒的后颈,在霜白的肌肤上留了个红印,说:“那也不能这样。药都不能乱喝,何况是毒?连我都不清楚毒素的后果,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谢知寒低低地说:“难受……”
“我知道。”黎翡道,“要不是会难受,当初何必这么教训你。松手,我帮帮你。”
谢知寒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只是一种代表回应的动作。他的眼睛是看不到的,被破坏之后,那双清净冷寂的墨眸褪去颜色,变成这种容易被光线穿透的银灰。他时常因为敏锐的痛觉而泛红了眼眶,眼睫下盈着一片粼粼水波。
黎翡的视线跟他相撞,忽然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可怜可爱过。她抬手拭去谢知寒脸颊上的泪,抚去这些冰凉的泪痕。她低下头,吻至他的眼角,轻声道:“乖乖,我给你治治眼睛吧。”
谢知寒没回答,他闭上了眼,气息浮动,微湿的手绞紧了她的手指。
“在这之前……”黎翡说,“我好好安抚一下你……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我……”谢知寒只说了一个字。
他的腿被一条尾巴绕住了脚踝,腿上秘术的花纹如一颗震动的心脏,不断地收缩舒张,露出最鲜艳的颜色和形态。他语句当中仅存的片刻迟滞,就轻而易举地让天地颠倒,整个人都重新倒入层叠的被褥,被她按着手臂,居高临下的望过来。
黎九如漆黑的长发落在他脸颊一侧,传来一股如同冬末春初、乍冷还寒的锋锐香气,令人心醉魂迷。在这炉几乎将他燃透的香里,他恍惚觉得,这是他一生当中,只有一次仅为自己的任性。
他闭上了眼,感觉到她的接近,在无限的茫然、混沌、还有失控的放纵当中,他对自己道,谢知寒,红尘万丈,你自己跳下去的。
……
黎翡做了很久的善后工作。
要不是她的脑子还算清楚,这颗玄鸟蛋真的就要烤熟了。不过能让一个精神病觉得多亏了自己“脑子好”,那这件事已经不靠谱到一定程度了。
谢道长被那口毒催发得很厉害,费了好一段时间才把毒素磨下去,这期间谢知寒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烧,要不是黎翡握着他的手辅助他运行功法,别说那颗蛋了,就是谢道长自己也受不了。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连月圆都熬过去了。谢知寒第一次彻底清醒的时候,感觉周围的空气潮湿冷却,像是凝结着一些变冷的水珠。
他没法具体地分辨,因为脑子还很晕,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蜷缩在逼仄蛋壳里的卵黄,黄都摇散了。刚要爬起来,就感觉身上的骨架都被碾来碾去碎成了渣——好了,不用多想,黎翡一定有点儿失去克制力了。
他抱着怀里的玄鸟蛋,低头伸手摸了摸蛋的花纹,把它贴在身前。这动静把另一个人惊动了,一只手伸过来顺了一下他的发丝,在背后语气凉飕飕地道:“你终于醒了啊。”
谢知寒有点间歇性的发烧,他刚“嗯”了一声,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过度操劳的嗓子早哑掉了,听起来简直夹杂着一点哽咽。
黎翡准备好的腹稿给忘了,伸手拍着他的背,道:“你看,这就是没忍住的代价。”
“你说的是你,还是我?”他问。
“我算个陪跑,咱俩二八分。”黎翡道,“主要责任还是你的。我已经尽心了,要不然你现在怀里就不是一颗蛋,而是一碗汤了。”
“咳……”谢知寒实在不太舒服,“手帕。”
他嗓子疼,声音有点小,黎翡没听清凑了过去,身上半开的淡红薄衫落在他光滑的手臂上。谢知寒抬手从她
衣襟的内兜里抽出一条手帕,擦拭了一下唇角。
黎翡:“……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