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暮色降临。
农家人都舍不得夜里点灯耗油,这个点儿基本上都是各家各户的晚饭时间。
言传根家的堂屋里,此刻吃饭的气氛却并不怎么好。
老二言正斌听说了昨天村子里发生的事儿,便向酒楼掌柜告了假,带着妻儿急冲冲回来,会友的老四言正清,以及长房长孙言有信两个也回来了。
如此丑闻,而且还是发生在没什么农活的过年期间,村子里哪家的媳妇不回娘家拜年?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
短短两天时间,就闹得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言有信板着脸坐在饭桌,回想起书院同窗看他叔侄两个的异样眼神,心里就羞愤交织,对那死不要脸,妄想纠缠他爹当他后娘的贱人拉出去侵猪笼。
瞥了一眼四叔,发现四叔倒是个能稳得住的,一副面无表情,正慢条斯理的优雅挑着菜吃,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家里的气氛所影响到——装模作样。
言正文紧捏着筷子,狠狠扒了一口饭,咽下后咬牙怨恨道:“爹,今儿我听村里人说,李木匠两口子带着两个儿子和侄儿,又是扛木头,又是大包小包的给山上那贱人送东西过去,同去的听说还有提着猪下水和肉的吴寡妇,这李木匠一家和吴寡妇如此行事,这不是明摆着打我们言家的脸吗?”
尤其是村里有几乎暗地里和他们家不对付的人家,今儿个可是暗地里对他说了不少挤兑的话。
言传根也气啊!
手里的旱烟杆子在桌上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
李长青一家虽然是村里的外姓人,可在村里人缘却很不错,他言传根可以在言家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得了李家给厉云杉那贱人送不送东西?
见老爹气得够呛。
言正清暂时放下碗筷,掏出丝帕擦了擦嘴,目光慢悠悠的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不屑淡淡道:“爹,大哥,咱们家可是要走‘士’这一条路的,士农工商,那李家是外来户,一介匠人,也只配同那恬不知耻的寡妇什么的人能来往,还有那吴寡妇,行事简直有辱斯文,一个寡妇不好好在家种地带孩子,居然跑去和男人抢活儿不说,还抛头露面的去肉摊卖肉,若是我们和他们那种人计较,没得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既然李木匠和吴寡妇这么给言家没脸,给他言正清这个童生没脸,今后等他出人头地了,呵走着瞧……。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称是。
刚才心底的不愤,总算是舒坦点了。
言家老二言正斌垂着头没说话,垂下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讥诮之色。
这不是指着秃驴骂和尚吗?
他言正斌不正是入股了些钱,才在酒楼里混了二掌柜当的同时,靠着年底店里分红过活的吗?
端碗吃饭,放碗骂娘。
老三媳妇带来的银子给家里榨干了后,就被一家子狠心得连言家骨血都不肯相认的泼了脏水撵出去,行事如此凉薄,他可不敢把今后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家里。
而且这几年,不都是他言正斌撑起这个家的吗?要不然,老四和大侄子哪里来的钱进学?哪里来的钱去会友?
合着倒头来,他还养出个白眼狼出来了?
言正斌觉得,他最多还能再忍耐个五年,若是五年后,老四和大侄儿都没考个名堂出来,他怎么都得分家出去单过,没得他对成天对客人鞠躬哈腰赚来的辛苦钱,全喂了不争气的狼心狗肺和白眼狼。
言传根敲了敲旱烟杆,扫了一眼众人,郑重其事道:“正清说的有理,从今天起,我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再听到有关那贱人和两野种的事。她们已经和我们家没有任何干系了。”
“是,爹。”
“知道了,爷爷。”
看着踏实听话的儿子,聪慧的孙子们顺从的答应,言传根满是褶子的脸上,笑容越发的深了,那背脊,也越发挺得笔直。
这辈子他最自豪的事,就是他言传根虽然是个泥腿子,可却供出来了好几个读书人,尤其还是四儿,马上就要考中秀才了,如此会教养儿子的人,他言传根也算是十里八村头一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