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大怒之下力气极大,他一把反过我的手腕紧紧抓住,连连冷笑道:“你很好!”我痛极了,手腕被他抓着的地方泛起一圈妖紫色,我只咬着唇不敢出声。duo
玄清面色微微发白,然而他再没有看我,只是迎着玄凌咄咄逼人的目光,以平静相对。突然这样安静,时光被缓缓的拉长了,拉得那样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极坚韧的,一圈一圈绕在我们之间,瞒了那么多年,担心了那么多年,日日夜夜害怕被知晓的事终于清晰的横在我们面前。
我顾不得手腕的疼痛,望着玄清和玄凌的目光,脑中轰然鼓噪着无数奇怪的声响,仿佛是无数和器乐在耳边狂乱的喧嚣着。所有的思想一扫而空,腔子里憋着一口气,只空空的想着,“无论他怎样说,玄清,我们不能承认---不能。”
“皇兄误会了。”他神色宁和,仿佛玄凌口中字字诛心之语与他并无相干,“臣弟一向轻纵无礼,难怪皇兄疑心,可是淑妃一向谨守宫礼,若非与臣弟结为姻亲,连一语相干也无。”他肃然道:“臣弟适才闯殿的确失礼至极,但臣弟乃大周子民,不忍见大周蒙赫赫要胁强求之辱,臣弟虽然无能,但枉受亲王俸禄,不能不思为国效力,即便皇兄垂爱,得尽士卒之力亦心甘情愿。而为淑妃兄长求情之事,皇兄当年亦呵斥过臣弟,指责臣弟不应为罪臣多言。其实当年平定汝南王祸患时,臣弟已与甄衍惺惺相惜,深觉他人品不至管路所告一般。”他说到此微微沉吟,似在思量该如何启齿救我之事,玄凌只是微含冷笑,等他说话。
终于,玄清抬起头,平和目示玄凌,“臣弟并非不顾妻儿,而是玉隐与予澈皆远离熊,相当安全。而四殿下,是惠仪贵妃唯一一点骨血。宫中嫔妃无数,臣弟最敬重惠仪贵妃。”他目光仿佛无意一般扫过我,复又平静如初,“臣弟当年在太后宫中曾与惠仪贵妃有过一面之缘,惠仪贵妃侍奉太后勤谨,得闲时问了臣弟一句,天气渐凉,不知太妃在休息修行,身子可安好?过后不久天气愈凉,惠仪贵妃命侍女采月赠臣弟棉袍带与母妃,臣弟感激之余亦不免惊诧,后来才知惠仪贵妃慈心,那棉袍不仅母妃有,连父皇当年身边随侍的更衣太嫔皆有,太嫔中无子无女终老之人甚多,惠仪贵妃一一顾及,臣弟敬重之极。”
玄凌面色稍缓,却仍不减狐疑之色,只淡淡道:“是了。舒贵太妃在宫外修行,不比朕当年与母后在宫中能日日相见。”他语气冷一冷,“难为你思母之情。”
玄清道:“惠仪贵妃一顾之恩,臣弟不能不报,更不能见皇兄与贵妃唯一血脉有险而袖手旁观,”他微微一笑,“臣弟还有一层私心。玉隐跟随淑妃多年,若淑妃有不测,玉隐必定对臣弟怨恨之致。”
玄清徐徐笑了,笑得那样浅淡,好像初秋阳光下恬然舒展的一片枝叶,“抱歉,让皇兄失望了。您方才说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而已。臣弟也很高兴,皇兄这样臆想诚然是对臣弟不公,欲是真的很在意淑妃。”他垂衣拱手,口气是对我无比的尊崇,“恭喜淑妃,”
他望向我的时候,恰如一个亲王对宠妃应有的神色,温文尔雅的样子,礼貌的措辞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距离感。
心里有酸楚和欣慰的番叠交错,仿佛被撕开的伤口被人撒上盐,痛虽痛,欲知能凝结伤处。我的眼前有滚热的白雾翻涌,他的面孔渐渐模糊。但是我知,我都知,要他说出这样的话,要他在玄凌面前说出玄凌几多在意我而恭贺我,是如何在他心中一刀一刀割下伤痕。
玄凌目光稍稍温和些,只是语气依旧冷峻,如他手上的力道一般,并不放松。“你若顾忌隐妃,便不该与淑妃在宫中私会。若隐妃知道,该当如何疑心呢?”他停一停,“朕前日耳朵里落了些闲话,仿佛你与隐妃有些不睦,情分冷淡。”
他挑一挑眉,“臣弟自然知道不该与宫妃私下相见,但是臣弟确是有要事询问淑妃,此事事关静娴。。。。。”
“是关于静妃。。。”
我几乎是与他同时脱口分辩。玄凌面色一沉,玄凌不等他讲完,只是居高临下着我,“淑妃,清河王说的够多了,朕想听你说。”
我不动声色的泯去泪意,端正跪下,却不避他的目光,“六王冷落隐妃其实自静妃死后便如是,玉隐每每伤心告之,却也说不出是何道理,臣妾身为玉隐之姐,不能不为她担心。今日王爷遇见臣妾,也曾欲言又止,臣妾担心不过,再三追问,王爷才肯吐露一二。且从前府中两位侧妃总有些不睦之处,国公府想必也有些闲言碎语,王爷便觉得静妃之死有些蹊跷,臣妾主理后宫,当日之事又是众人亲眼所见,不能这般冤屈了玉隐,所以为此劝解王爷平息对玉隐的疑心。”我转而怅然,“其实夫妇之间这般疑心又有什么意思,臣妾身为旁人,再多劝解,终究也是枉然。”
玄清长眉一轩,“至于与淑妃私会之事臣弟不敢茍同,不知是何人与皇兄面前嚼舌,淑妃开解过臣弟不久,玉隐也出来寻臣弟,臣弟与她将话说清也说无事了。"
我眼中微蕴了泪意,“方才臣妾与王爷异口同声,皇上该知臣妾并未与王爷串供。”我俯身垂泣道,“臣妾不怕为大周受些折辱,但前有温太医之事,今又事涉王爷,臣妾实在不能不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吗?”他淡淡一笑,“朕曾有一转念的疑心,老六因小像一事而娶隐妃,那张小像的确与隐妃相似,但若说像你也无不可。若那张小像真是你的,而隐妃又李代桃僵,朕真不敢想下去了。”
“皇兄多虑了,”
“是朕多虑了,”玄凌稍稍和蔼神气,“母后在世时再三告诫朕不要多美貌女子,淑妃无心也好有意也好,横于我们兄弟之间,又外惹蛮夷觊觎,实是祸水。若再留在宫中实在有不详之虞,朕便从摩格之求,送她远离大周,许赫赫和亲。”
玄清神色微变,拱手道:“皇上三思。。。。。”
他果断的挥一挥手,“你回去罢,朕心意已决,再不会改。”
是不能改!这么久的岁月,朱赤壁中的宫闱岁月,我无比清晰,我与玄凌,不过是鲜艳花丛中的一朵,开的再好再美也终有凋谢的一日,何况这朵花谢了,自然有别的花会开。若能以我平边乱,他自是肯的,至于颜面,他自然有法子保全,况且里子足了也罢了。我望一眼玄清,他的唇色发白,手指紧紧扣在袖中,极力保持着镇静。心中如被刺穿一般,玄凌已经疑心,我与玄清之间必然有一人不能被保全。我定下心神,如果是他,宁愿是我。
我只默然承受他施于我的命运,俯身三拜,“春日宴,缘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我克制不住后头的哽咽,泪光模糊里瞥见玄清隐忍的神色,终于有泪滑落于金砖,在烛火下闪出一点桔红的光,我继续道:“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臣妾本是废弃之人,能得皇上爱幸,再度随侍左右已是万幸,今日能以鄙薄之躯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臣妾无可推诿。即便日后不得与皇上岁岁相见,也盼皇上万寿永康。”
玄清,他应当是听得懂的吧,我要他“郎君千岁”,万万不能在因我而见罪于玄凌了。
玄清面色如沉水,恭身告退。
月色空濛如许,落在人身上如被雪披霜一般。这样炎热的天气,回顾西窗下,竟觉漏下的月光有寒凉之意,满地丁玄香堆积,亦如清霜覆地。
玄凌靠近我一些,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面上,他问我:“你怎么打算?”
我本能的摒住呼吸,“臣妾不敢有违君命。”
他靠得更近一点,迫视着我:“朕问你,你答允和亲后会怎样打算?”
睫毛上犹有泪珠未干,将落未落的一滴,似小小一颗冰珠。我凄然一笑,“臣妾还记得回宫那年的九月,皇上告诉臣妾梨园排了新曲子《汉宫秋月》,还曾携臣妾一同观看。昭君被迫离宫出塞,臣妾记得极清楚,昭君身负君恩,不肯远离故乡,在两国交界的黑水河投水自尽。”我低低道:“臣妾不敢为蛮夷所辱,连累皇上清誉。”
语毕,惊地想起玄清。当年为形势所逼回宫再侍玄凌已是迫不得已,若再居赫赫。。。此生些世,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断断不能再有第二次了。我轻轻吸一口气,夏夜带着花香酥靡的空气吸入鼻中如细细的刀锋般凛冽,激出我满腔酸楚的泪意。
他的目光探究似的逡巡在我脸上,片刻,他终于缓缓放开我的手腕,行至东室西侧的紫竹书架边,取下一个小小的青瓷梅花瓶。他过来,沉默的将瓶中的雪白粉末仔细撒在我手腕青紫处,细软的药粉触及肌肤有清凉的触感。他取过一卷细白纱布帮我包好,“这是太医院新呈的消肿药,朕刚才在气头上,下手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