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们无一人出声,皆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碗。
屋里静得能听见各人魂灵出窍的声音,那是一种渺茫不定,悠长诡异的声音。太太从榻上下来,绕着月容走了一圈,眼睛只盯在她的肚子上,口中陡然喃喃自语:
“说起来,跟我那时也差不大多,人家都说养儿肚儿尖尖,养女肚儿圆圆,”太太脸上的表情叫人琢磨不透:“虽透着纱衣,我看着上头也有个尖儿的。”说着抬头,看了月容一眼。
月容不敢开口,她能怎么说?是哥儿最好,对她而言,可对太太来说,那就不算幸事了。
家业向来只有儿子继承,若她真养出个哥儿来,那在这家里,她的身份不变,可地位,就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
儿子将来若能成材成器,只要太太点个头,她月容是很有可能,穿红裙,着霞帔的。
姨娘们,除了月容之外,心里都恨出酸汁儿来了。
照老规矩,太太只吃细粥,今儿依旧是燕窝,姨娘们则有饭有粥,依各人喜好,于每日早起看了送来的纸牌子之后,告之大厨房,晚间便做出来呈上。
媚如早了红枣莲子粥,这时便向嘴里送进一颗红枣,不想咬了半天,甜味没有,倒咬出一嘴的渣子来。
“这枣儿不好,”媚如憋不住话,叫将出来:“怎么里头全烂了?”
金珠哟了一声,上前来看:“是坏了,”她将媚如手里的罗帕捧到二太太眼前:“太太看这些渣子。”
二太太只瞧了一眼便厌恶地道:“还不快扔出去!看得人饭也吃不下了!”
郝妈妈趁机上前来:“看来不只是新鲜的菜蔬,连干货也。。。”
二太太瞪她一眼,郝妈妈又退了下去。
媚如不死心,仗着这里自己最小,撒娇向二太太道:“郝妈妈才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好太太,说给我们听听。”
二太太放下牙箸来,脸上似笑非笑地看住媚如:“怎么?”她声音不大。却将桌上所有人都震住了:“看来七姨娘时间颇多,有意要替我分忧理家么?”
媚如再是小孩子心性,此刻也看出些不好来了。
“太太说哪里的话儿?”媚如忙娇笑起身,走到二太太身后。替她布菜,又递上牙箸:“我再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理家使的。这里都知道,我是一向没大没小玩笑惯了的,理家万不中用,若太太闷了,说几个笑话给太太散散心,倒可算我一份呢!”
二太太脸上神情放松下来,接过媚如送上的牙箸,也回笑道:“果然都是你还是个孩子呢!我看也没错!倒是祈娟。虽只有六岁,还比你听话懂事些!”
媚如心情轻松下来,这才慢慢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那也是太太教导得好。就不比有些人,初来乍到,就挨了几十板子。”
提起祈男来。众人皆松了口气,知道这是个可以在太太面前随意凌辱的对象。好比个软烂的柿子,只管随便捏好了。
“那个九小姐,”石竹忘了刚才自己所受太太的呵斥,这会儿又来劲了:“不是我说,全毁在五娘她手里了。若早送到太太这里来管教,何至于此?!”
罗衣也帮腔。挤眉弄眼地道:“可不是?我们几个私底下常说,五娘也太没了规矩,眼珠长在头顶心上,不当我们是姐妹也就罢了,怎么连太太,也不放在眼里了?!”
悠茗沉默良久。终于也点头开口:“纵有百般好处,到底是托了老爷和太太的福,也是苏家祖上积德,五娘只当是自己一人的功劳,也太过托大。”
二太太细细吃粥。并不发一言,待到放下碗来,方才叹息着道:“你们也是知道的,叫我有什么法子?若说是我一人宽了她,叫你们私下里说不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叫你们恨我一人罢了。”
罗竹瞬间白了脸:“太太别错会了意!我们绝不敢在太太背后说些是非!不过早起听说九小姐挨了打。。。”
二太太抬起一只手来,示意对方不必再说下去,脸上保持着端庄雍容的笑:“哪里说你们逗引是非了?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罢了。看你这样小心,倒显得是我有意了似的。其实我不过是说,错只在我一人身上,老爷即便有心,也顾不到家里。”
众姨娘心里明镜似的,这时便异口同声地道:“太太德性温良,举止沉稳,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寻不出来。若不是五娘她太过仗势欺人,太太哪里用忍耐到现在?老爷自然心里也知道,不过也受了五娘面子上的蒙蔽,如今想必也看出来了,定不会再纵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