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侯皇后本就不喜欢我,若再为些没要紧的事告假,只怕以为我小瞧了她,更不待见我了。
安亦辰心下也明白,敲了桌子不说话了。
虽是家宴,却是一年难见几次的节日团聚,也不好草率,安亦辰一身玄色广袖四爪蟒袍,戴紫金镶碧玉高冠,我则穿了深青色翠翟万福礼服,同色玉革带,另佩深红绶带,双鱼白玉珮,梳望仙九鬟髻,赤金花鸟步摇和翠玉明珠花钿等悉依秦王妃的身份,采用华贵典雅一系的,务求雍容典雅,不失皇家风范。
至于容貌,我最近养得不好,瘦骨伶仃,加之手脚浮肿,却无法和未孕之前相比了。而我但要安亦辰看我顺眼,旁人也便顾不得,因此只抹一点胭脂,把颓败的气色稍稍掩了,也便罢了。
安亦辰坐在一边,如玉双瞳,只凝在我面庞,看来颇有几分担忧。
他抚了我的发丝,盘算道:“到时咱们看着吧,能早些回来,咱们就早些回来。……你这模样,我着实不放心。也不知那些狗屁大夫怎么安的胎。”
我也觉得那些大夫太笨了一点,若论我虽是出身皇家,可自幼好动,能骑会射,身体比一般女孩子应该强一些,怎么怀孕之后,反比一般人孱弱那许多?多半是这些大夫医术不行了。如果白衣在……
白衣……为何又想起这负心薄幸之人?
我晃一晃脑袋,将那个影子逼走,冲安亦辰道:“横竖只有四个多月了,等我熬下来,便自在了。”
安亦辰向天哀叹:“可怜我哪,还有四个多月要陪你苦熬!”
我啐了一口,道:“谁要你熬了?你秦王殿下勾勾指头,女人还不多得很?”
安亦辰也不回答我,只是贼笑兮兮附到耳边,缠缠绵绵地道:“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个还是无数个,我都只要你一个。”
这句话,原来我在晋州诓他时他也当了众人说过,当时我并不以为意,此时再听他提起,只觉心魂俱荡,禁不住红晕了脸,冲他嫣然一笑。
安亦辰脸颊微红,回了我一笑,明眸已如星子灿亮,欢欢喜喜将我扶上车去,再三吩咐了车夫慢行,才徐徐往皇宫方向晃去。
这次中秋宴席,却是放在澄心殿前方的大园里,四处都高高挂了巨大的绯红绫纱海棠花枝灯笼,与殿外开得如荼似火的海棠相辉相映,更显比白日时静谧,却衬得海棠明媚胜春,粉装盈盈如醉,随风晃处,连满天星子都失了光彩一般。
好在月如玉盘,素影分辉,冰雪洞澈,终究不改千年来的妩媚与清洁,望之皎皎,思之缈缈,倒映于殿前流过的莲影池支流中,更见得波痕清浅中月华澹澹,柔光流素。
那样的风光,其实倒也是我喜欢的,若能与安亦辰两人于海棠下并头赏月,头顶一轮,水下一轮,四目交缠之际,情如水流,眸比月明,必是人间胜境,天下无双了。
或者,天下无双的,只是赏月的人罢了。当我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任何地方,都成了世外仙境了。
而相对而言,如今的澄心殿又太过热闹了。桌椅都已铺排开来,各亲王已携了有名份的妻子家眷一并前来,加上安世远这两年频频纳妾,颇添了几个小儿女,更是笑语不绝,闹得不堪了。
明珠篇:第六章 月华飘缈夜流珠(三)
一时众人来得齐了,安世远和夏侯皇后终于也携手出现。一众儿女妃妾,连同安亦渊、安亦伦带来的孙子辈,全都按品跪到晋见。
安世远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来来,大家都就坐吧。”
懒
而我与安亦辰,就与安亦渊、安亦伦夫妻以及安亦柔坐了一桌,亲近如夏侯明姬,也只能算作外人,远远与安亦渊的侧夫人及儿女们坐在一桌。即便她常年服侍着夏侯皇后,久居宫中,中秋团圆日也该回去和家人团聚才是,我便有几分疑心是不是想见安亦辰一面的缘故。
安世远显然注意到了我精神不济,笑道:“辰儿,你就这么个心爱王妃,须得多费心照顾才成。怎么比上次见面还清减许多?”
安亦辰点头应是。
夏侯皇后笑道:“皇上,你大可不用怪辰儿,他们的事啊,臣妾也听说了,若不是怕美人儿会化了,辰儿就差点没把他的王妃日夜含在嘴里了,养不胖啊,还是因为我们这位金枝玉叶的王妃太过娇贵吧?”
我红了脸不作声;而安亦辰也只得陪笑道:“母后说笑了。栖情就是这样的,天生的细巧个儿。”
大红的绫纱灯笼下,安世远依旧矍烁精神,面容慈和,玄衣帢裳的衮服十二章纹次第排开,山河星辰展开于方寸之间,煜煜生辉;夏侯皇后大红凤袍,缠云绕凤,长裙迤逦,缀珠流玉,加之八宝凤冠,鲜亮明妆,更显华贵异常,颇有母仪天下之风范。虫
只可惜她到底年近五旬,纵然再重保养,再怎么养尊处优,也敌不过岁月催人老,光阴似水流,那般毫不留情地在眼角眉梢划过,留下细纹道道,从渐渐松垮的皮肤上挂下,任是再多珠粉,也掩不了那种垂暮的痕迹了。
与安世远另一桌那帮年轻的妃嫔们相比,她的鲜活水灵之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我侧头看着安亦辰,忽然便想到,若安亦辰终也有一天攀到了他父亲那个位置,今日的夏侯皇后,便是明日的皇甫栖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