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小星虽然年纪不大,可至少有十余年都是在厮杀中度过的。他战胜过练武场上数不清的训练者,熬过了炼药场脱皮换骨之痛的药毒,又经过层层严苛选拔,才得以进入龙潭镖局。
他在尔虞我诈的战斗中得以幸存,从淤泥里一点点爬上顶端,而宴离淮这一句无所谓的“做事单纯”,却如入水石子般激起了白小星潜藏在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戾气。
白小星眼底杀意尽显,只听“铮”地一声,寒刃如芒星般脱鞘而出。他冷声道:“放开少主,不然今日的尸体可就不止两人了。”
这话本就是一句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气话,然而在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无异于是溅在热油上的一粒火花。
爪钩锁链紧随而至,漫天灰屑轻轻划过冰冷的棱角,仿佛暴风雨前宁静的前戏。
凌息却在这时按住了白小星的胳膊,抬眼看向叶星。
宴离淮周围的下属已经隐隐围在叶星身侧,各个手握腰间玄铁链,叶星只要敢动半分,周围蓄势待发的爪钩便会抢先一步划得叶星鲜血淋漓。
但叶星未必不能制服他们。
龙潭镖局在场的所有人都曾是南阳王府的训练者,他们见识过叶星的身手。叶星的忍痛能力要比同龄人高出数倍,就算被伤得皮开肉绽,也依然会像一头凶猛的猎豹般将他们反扑殆尽。这是经过南阳王府残酷训练后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但她没有这么做。
多年出生入死的共事让她在瞬间就领会了叶星的肢体语言——她并不想将场面闹得太难看。
外面群狼环伺,未来的危险谁都无法预料,以后大家说不定还有彼此照顾……或者说,还会有彼此利用的时候,若是今日彻底闹掰,往后他们龙潭镖局的路也不好走。
今日这局他们必须适当地藏下锋芒,莽冲只会让客栈老板更有理由打压他们。
他们绝不能做下一个御光派。
凌息压下了白小星手中剑,道:“如今群狼环伺在外,我们两方闹僵对谁也没有好处,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放下刀,好好谈谈怎么样?”
“谈什么?”叶星瞥了眼横在肩侧的爪钩,适时轻声道:“龙潭镖局做事光明磊落,烧药库背地里害人这种末流勾当,我们不稀罕做。”
这恰到好处的一退一进,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出怪异,就好似他们真的是站在分水岭两端的敌人。叶星轻轻推开了肩上的手,说:“若真是龙潭镖局做的,我何必跟你到这来自投罗网。你太低估龙潭镖局的手段了。”
宴离淮略微抬手示意身边人放下玄铁链,“所以,我的初心其实是想和少主友好地畅聊几句而已,只可惜,”他一扫周围,有些遗憾地说:“事情总是不如预料的那么美好。”
叶星慢慢侧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这些人都是她从南阳王府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
不只是精锐。她曾在南安王府和沉洛暗中调查过每一个人。这群人在练武场上从没有表现出任何虐杀嗜好,也不会像其他训练者一样做个只会听令行事的木偶。
南阳王府里培养出的训练者只有这两个极端的性格,而他们便是那群极致黑白中恰到好处的灰。
他们有着自己的思想,在武功学识方面也是训练者中的佼佼者。他们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把自己扮演成毫不起眼、众多木头训练者中的一员。又在苛刻的环境下,叛逆地偷偷做着可能会被责罚的举动。
他们是和沉洛、叶星、宴离淮一样,即使被藏匿在阴影之中,也依旧向往破晓的暗星。是这个血泥污池中独特的离群者。
这群人跟着叶星脱离了南阳王府的地狱,在龙潭镖局里找到了短暂的光明。他们一群人在委托任务中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或许江湖上那群所谓的患难之交,都比不过他们的情谊深厚。
他们出身自相同的黑暗,有着相同的成长经历,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叶星目光一一掠过那群人,从白小星,凌息,以至站在最后方不太起眼的黑衣人。
——这群人里面,究竟谁是宴知洲安插在她身边的内鬼?
一种莫名的情绪自脚底蔓延而上,仿佛连血液都结了层冰霜。她的心脏如警铃作响具象化般毫无规律地极速跳动,好似要蹦出胸腔。她轻轻吸了口气,焦木的腐味冲进鼻腔,反而让她更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种从来没体会到的情绪,或许就是沉洛常跟她提起过的——恐慌。
她这些天来和他们透露过多少情报?他们对她的真实想法窥探出几分?宴知洲又是什么时候把这个人安插到她身边来的?
是不是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她想彻底离开南阳王府,脱离宴知洲掌控的想法?
外面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重物砸地的闷响顺着大开的窗户传来,在这极其诡静的环境下变得尤为清晰刺耳,似乎连这破烂将毁的屋子都被震得摇摇欲坠。
尽管已经早有准备,可直至此时此刻,叶星才真正地意识到,她所选的这条路,只能她一个人走下去。
因为所有人都可能会背叛她。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被爪钩横在脖子上不过是一场恰逢其时的戏。那道爪钩悬了下去,而另一把刀却紧随其后地横在她的颈侧,她不能回头,因为稍动一分,就会被割得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