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太行山下,古道上走来一位老者,上身穿对襟短褂,下身穿肥大的灯笼裤,脚穿圆口布鞋,背上斜背着一只大包,鼓鼓囊囊。
这条古道几百年前就有,曾经是太行山连接外部的主要道路。后来,也不知道哪个朝代开始,嫌这条古道绕来绕去太折腾,重修了一条新路。古道上来往的人就少了。
但是,太行山的山旮旯里多的是小村小落,这条古道虽然绕路,但把这些小村庄都串了起来,是当地村民进出的必经之路,所以一直得以保存。
老者走到一个歪脖子树下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
山风吹在身上有些暖和。
他停下脚步,仰头看这棵并不高大的歪脖子树,忽然咧嘴一笑,道:“是这!”
走到树旁,拍了拍树干,老者感叹道:“老兄弟,咱有多少年没见面了?四十多年啦。”摇摇头,眼边涌出一颗亮晶晶的泪珠。
生命苦短啊!转眼四十年过去,老喽!哪像这棵树?四十年前这样,四十年后还那样!
这样感叹了一会,老者靠着歪脖子树坐下,就坐在树根上,从包里拿出一张大饼,低头啃咬起来。
古道上来往的行人很少,偶尔有几辆自行车骑过,看也不看坐在树根满脸风霜一心啃咬大饼的老者。
穿着古古怪怪的衣服,满脸尘灰,捉摸不透什么路数。自然没人愿意来惹这么个明显没有油水。很可能摊上麻烦的老头。
这年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你一搭理他,没准他往你车子前一躺,拽住你就再也不撒手了。
老者啃完大饼,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屁股上灰尘没拍下多少,对襟短褂上倒飘飘洒洒落下满地尘埃。
从魔都到太行山下,明明转几辆车就可以直达南面的山脚。从那里走过来的话。不过十几里地。但老者一来心疼车钱,二来担心汽车沿新筑的公路行驶,到了地头也不认识路。所以,早早地在省城下车,一路步行过来。
当然啦,比起四十年前从新兴镇步行到这里十五六天相比,现在只走三天路程,快捷多了。老者不感觉劳累。
再说,他选择步行,一路沿着古道往北。还有找回四十年前记忆的用处,也不纯粹为了省钱。
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这位年逾花甲的老头走出几步,又回来对着歪脖子树撒泡尿,喃喃道:“老兄弟,这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四十年前,我躲在树下避雨,结果淋得满身湿透,生了一场大病,要不是桂宝一家相救,四十年前就埋在这里喽。唉,今天没雨,我就给你浇点水,也是一段尘缘。”
撒完尿,提溜着裤子,老头眯起眼看山脚不远处的那个村庄。
几千里路兴冲冲走来,临到地头,却有近乡情怯的紧张。
他把脚步放慢……前面是南头村了,村口第一家就是王桂宝的家。想当年,穷困潦倒的他不得已上她家讨口饭吃,才十六岁的王桂宝不顾父亲连使眼色,瘸着腿留下他……
两行热泪突然流了下来。
悔啊!
真他妈悔啊!
当年病好之后,他急着赶回新兴镇,桂宝伸手拦在门口不放他走,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硬下心肠走一去不回头了呢?要是抛开一切,就留下了呢?哪有四十多年的后悔!
老者名叫秦大书,是新兴镇的教拳师父,还有个身份,是太玄派深藏不露的嫡系传人。
村头,当初那个低矮的泥胚房已经不在,老宅基上新建了一个平房,一堵土墙将正屋、小屋连接在一起。
秦大书看了看屋前的枣树,确信就是这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
他走进廊屋,在大门前站住脚,期待着久别重逢……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从后面小屋出来,走进正屋的后门时,看到大门口一个上了年纪身背大包的老头眼泪汪汪地站在门口。
男子挥挥手,道:“去别家讨,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
秦大书在太行山生活过一段时间,听得懂这里的土话,忙道:“我不是要饭的,想问一下,这里是王桂宝家吗?”
四十多岁的男子名叫王有根,是个老实巴交的山里人,正是王桂宝的儿子。早些年,他曾跨出太行山到大城市打工。但不到一年,就嫌打工太苦,挣不了几个钱,日子过得清苦不说,还特别的寂寞。不如回家守着几亩薄田,好歹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日子。他们家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王桂宝?”男子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皱着眉头开始想这名字。好半晌,才想起自己的母亲似乎就叫这个名字,但有些不确定。
他不识字,而且,小山村的所有人称呼自己的母亲都称“有根娘”、“有根他娘”,或者按辈分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