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但行好事,莫问多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万事万物以人为本……所救之人,一人便无价,何论其他?”白有思张嘴便是一套一套的。“这些话都是从你这里听来的,我都快会背了。”
张行沉默了一刻,终于反问:“这些话难道不对吗?”
白有思先是缓缓摇头,但停了一阵子,终于还是在张行的期盼中微微颔首:
“对。”
声音很短,很清脆,顺便卷起了一点白气——这很奇怪,这意味着这位凝丹期高手忽然放开了护体真气,让自己直面这个冬夜的一切。
“我尽量让更少的人知道自己做对的事情,难道也不对吗?”初冬的夜里,同样哈着白气的张行心中微微释然,继续躺在那里来问。
“自然是有道理的。”白有思扭头去看别处,却不知黑夜中她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在躲避什么,只有一丝白气从嘴旁闪过。
“最后。”张行翻身坐起,看着头顶上的人,认真追问。“巡检怎么知道我今日此举刻意瞒了谁?”
白有思微微一怔,继而醒悟:“你是在等我?你猜到我会来?”
“不错。”张行认真作答。“但我还是这般做了,因为我一直就视巡检为这天下我少有能倚仗之人,与秦二郎并列。彼时是,今日也是……有些事情,巡检不知道倒也罢了,巡检知道了,我也很高兴。”
白有思沉默了一小会,轻声以对:“多谢。”
“但我还是挺好奇的。”张行继续坐在地上来问。“巡检怎么知道我可以用离火真气?是你那位无所不知的父亲告知的,还是你猜到了、又或者亲眼看到了我能用长生真气,所以试着一问?”
“亲眼看到的。”白有思似乎有些讪讪,但所幸夜色遮盖住了一切。“不过我也好奇,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观看你的?”
“就是延庆坊案发第二日吧,说延庆坊那里可能是个凝丹高手,我便只能想到是巡检你了。”张行稍作解释。“毕竟,凝丹高手是天底下下最难控制的人,有时候比宗师、大宗师都难控制……而一个凝丹高手,还愿意这么幼稚、这么有原则,偏偏又是违逆法度与大势来杀人的,估计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个偏执、傲气、天真、不接地气的白有思了。”话到此处,张行似乎有点想笑。“而且莫忘了,之前巡检便曾在房顶偷窥过我,等我吟诗之后,忽然打断了我……”
“我已经成丹了。”白有思忽然打断了对方。
“什么?”张行一时不解。
“榜单出来后,不到半月,我就成丹了。”白有思终于再度回头来看脚下之人。
“那恭喜巡检。”张行诚心诚意拱手。“我是不是就可以更加肆意而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张三郎?”
“我在。”
“我已经在观想了,刻外景于内丹。”
“哦!”
“我学艺十余年,出山后便不久便受中丞之邀入靖安台,原本以为,自己会像白帝爷、像中丞那般,观想律法、规则,又或者执法如山之类的概念,但也想过,会扔下这些桎梏,去观想一把剑,就好像当年白帝爷坐下的神将观想一本史书一般……”白有思的语气似乎有些迷茫。
“其实我说句良心话,观一把剑倒是挺适合巡检你的。”张行忍不住插了句嘴。
“但是,你来到我身边后,什么都变了。”白有思连连摇头。“张三郎,我身边从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行事,也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来……所以,鬼使神差的,我听了你那句话,就是你跟李枢说的那句,也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的有意思的话,‘万事万物以人为本’……”
“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白有思幽幽以对,似乎有些愤然。“因为我越想越觉得这句话很对,所以凝丹成功后,我就观想了人!”
张行本想说,观想人又如何?明显比观想一把剑更猛,而且你是要成龙的,观想个蛤蟆说不定都能成真神。
但是,下一刻,他便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闭嘴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第一个观想的人,不是我父亲,不是中丞,不是巡组里的其他人……是你!”白有思终于叹了口气。“张行,我在观想你,准备把你刻进我的内丹里……但太难了。”
张行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扭捏以对:“其实,我这人也没那么复杂……这不是世道不好嘛,而且朝廷近来有些不对劲,这才稍作屈身,藏起来做些文案,倒是让巡检辛苦了……我其实挺豪气的。”
“不错,即便是做文案,你也比其他人豪气的多。”白有思忽然失笑。“我没有观错人。”
一言既罢,白有思俯身单手将张行卷起,只是凌空一跃,便飘过了伊水,一如当日在大河畔一般。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与我伊水共一方。
飘过芦苇荡的时候,张行莫名想起了这么一句。
ps:提前给大家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