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是急糊涂了,怎么把老五给忘了。”朱棣放下棉布,起身看着徐仪华,满眼的欣喜,“仪华,多谢。”
徐仪华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浅淡笑容。
她救自己的儿子,丈夫竟然跟她说多谢?多讽刺。
朱棣转过身,握着朱高炽的手,兀自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苦涩。
徐仪华默默离开。
朱棣随即让马三保传旨将大牢中的太医们全都放了出来,让他们无论如何要延续朱高炽的生命,等待朱橚回来。而他自己,则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守在朱高炽身边,舍不得离开半步。
自从朱高炽出事以后,朱棣就再也没上过早朝。对于这一点,朝中大臣多是不解的。不管太子殿下多么优秀,皇帝都不能为了他一人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啊。毕竟,继承大统的是“太子”,而不是哪一位皇子——就算朱高炽真的薨了,也还会有其他的皇子当上“太子”。皇上疼爱儿子无可厚非,但疼到这地步,古往今来没听说过。
于是,大臣们有意见了。再于是,言官们上疏的折子也开始多了。无非是说些让他勤于政事,为了太子殿下,也要保重龙体之类的话。
折子上都加盖了直达御书房的印鉴,所以根本不用经过内阁,直接就送到了朱棣手上。
朱高炽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日里全靠那些所谓的续命药材养着。朱棣本就心浮气躁,揪心不已,看到这些折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砸到了地上,让他们通通有多远滚多远。
方孝孺踏进去的时候,那些折子正好摔到他脚边。
朱棣转过头,看到是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忍住没直接让他滚。
方孝孺跪地行了个大礼,对朱高炽的病情嘘寒问暖了一番,再对朱棣的龙体关怀担忧了一番,刚要切入正题,就被朱棣一句“太子累了,卿不要打扰太子休息,请回吧。”
方孝孺差点没被噎死,但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朱高炽,他也实在没办法跟朱棣打嘴仗,只得讪讪说了句:“天下诸事甚密,皇上还请多上心。”
朱棣反问道:“朕设的内阁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方孝孺道:“小事他们能做主,大事他们不敢做主。”
于是,在方孝孺的坚持下,最后一人退了一步——早朝不上可以,但每天内阁批阅之后送上来的折子一定得及时处理。
朱棣没有理由不答应,因为经过内阁的处理和筛选,最终送到他这儿的,一定是极其重要或紧急的。
当天傍晚,内阁审阅后经过精挑细选送到武英殿的折子就堆满了朱高炽寝宫那张圆桌。
朱棣看着那堆折子,太阳穴不由得突突跳起来。果然得“今日事今日毕”,因为累积到最后,该你做的,始终都得做。随即,拿起奏折,执起朱砂笔,开始认真批阅。
夜幕一点点降临,晚风婆娑,树影摇曳,朱棣批阅奏折的身影映在窗棂之上,格外的清晰。
时而端坐疾书,时而来回走动,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摇头叹息,时而坐到床边,念着奏折,询问朱高炽的意见。
他总是说:“炽儿,如果你是父皇,会怎么解决这个事呢?”
或者问:“炽儿,安南的兵变持续不断,父皇想出兵镇压,你觉得派谁去比较好?”
再或者:“炽儿,蜀地闹旱灾了,百姓收成不好,当地的官员申请免赋一年,你觉得可行吗?”
……
窗外的风透过没有关严的窗户缝隙吹进来,长长的蜡烛燃烧殆尽,只余了温热的烛泪堆积在烛台之上。
月影西移,在最后沉落天际之时,与初升的太阳交替成晖。
金色的光线穿过薄如蝉翼的晨雾,轻轻洒进朱高炽的寝宫。
朱棣看了一夜的奏折,最后实在忍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而手中握着的,是一本尚未批复的折子。
一只手落到他肩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浅眠的朱棣已然惊醒,叫着“炽儿”朝床头看去,却发现朱高炽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毫无半点清醒的迹象。
“四哥,是我。”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朱棣反射性的回过头,看到风尘仆仆的朱橚站在自己面前,忙起身抓着他的手臂,将朱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却因为多年未见,一时间竟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老五,你可算回来了。”
朱橚温和笑笑:“四哥,对不起,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朱棣朝他胸膛不轻不重的砸了一拳:“咱们兄弟,还说这么见外的话?你能回来,四哥真是太高兴了。”
朱橚朝床上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道:“四哥别忙着高兴,等治好了炽儿,咱们兄弟再好好叙旧。”
朱棣点点头,赶紧拉着他走到床边,满脸担忧:“还好你赶回来了,快看看炽儿到底中了什么毒?”
朱橚闻言眉头又紧了几分,坐到床边伸手翻看朱高炽的眼皮,然后探了探他的体温,再掀开被褥拿出他的手,一边把脉,一边看着他指甲漆黑的手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