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沈蔷薇想,是回到大而空的别墅里继续失眠,还是在窄小的木板床上甜美入梦,前者或许可以暂时缓解脸皮腾起的燥热,但后者获益更多。
晚上饱饱暖暖睡一觉,睁眼就能看到她,听见她的声音,或许还能偷亲和牵手……
从小到大,沈蔷薇干过的丢人事不少,她从来无利不起早,充满目的性干一切事,权衡利弊,精打细算付出和收获。
想干成事就不能要脸,脸皮是沈蔷薇最不看重的东西,脸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
她上次感觉这么丢脸是小学六年级,偷吃了同桌的橘子还把橘子皮塞进前桌男生的桌洞里,被班主任在课堂上点名给两位同学道歉。
来自四面八方,厌恶的、戏谑的、震惊的目光汇聚,她脸蛋渐渐发红,万分窘迫,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桌洞里。
但跟饥饿相比,只是口不由心的一句道歉算什么呢?他们怎么看她,老师怎么看她,重要吗?
那橘子酸死了,不是饿得快要死,谁吃那破橘子。
老师说:&ldo;小小年纪不学好,现在偷橘子,长大了还不得抢银行?今天教训你是为你好,你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我看你一点没认识到错误。&rdo;
她垂着眼皮站在位置上,头先往左歪一下,再往右歪一下,忽然就没觉得多臊皮。
小学六年级的沈蔷薇说:&ldo;我认识到错了。&rdo;
她确实错了,偷吃完橘子应该洗手的,是手板心里的橘子皮气味和指甲缝里的黄渍暴露了她。
她的恶或许是天性,假若顺遂,一生都不会有显露锋芒的机会。
许多超脱现实的灵异或仙侠文艺作品里,常有恶念凝聚成实,妖孽危害人间的设定,每个人生来骨子都带着一点恶,可大可小,关键在于环境会将这份恶滋养到什么程度。
然而在我们脆弱至极也紧要万分的童年,并没有多少可以改变环境的力量,想成为科学家、警察、老师或是医生,写在黑板上的梦想在下堂课开始前就被板擦抹尽。
沈蔷薇比身边所有人都提早认清现实,也狠狠被现实重创。
这样一个早已麻木抽离现实荣辱的沈蔷薇,时隔多年,罕见在叶莺身上好好体验了一把&lso;羞耻心&rso;。
她费劲心机,恬不知耻,叶莺却无动于衷,理性又克制,给她的温情照料源自天性里的善意包容。
叶莺的自若体面衬托出了她的难堪。
真正让沈蔷薇感觉&lso;有失体面&rso;的是她无法左右的过去,是一桩桩一件件使她变成今天这样的过去,是命运的戏弄。
沈蔷薇打开门,走出去,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让冷风好好醒醒脑子。
脚最先感觉到冷,其次是搁在膝盖上的手,最后才是脸,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想,原来脸皮真的比脚皮还厚……
叶莺洗完澡出来就发现沈蔷薇不见了,手机在枕头底下,包挂在床边,鞋躺在地上,就人不见了。
吹干头发,披上厚外套,小毯子揣进怀里,叶莺出门去找。
果然是在老地方,树下呆呆坐着,不知道想什么呢。
叶莺朝她走过去,抖开毯子给她披肩上,在她身边坐下。
刚才话是说得重了些,但叶莺不后悔,到现在沈蔷薇还拿那老三样来应付她,企图蒙混过关,这样是行不通的。
她只是想让她知道,撒娇卖萌耍赖皮不是时时有用,她也不是可以随便敷衍的&lso;其他人&rso;,希望这次开始是正确的,健康的,可以延伸出更多未来的。
如果只是玩玩,那随便怎么样都可以,何苦跟她计较呢。但如果只是玩玩,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当然也不是必须教会她什么,叶莺只是希望她们站在平等位置共处。她可以退一步,矮两截,甚至把她捧到天上去,但不是现在。
她愿意在这儿坐着,叶莺就陪着她坐,回去泡脚,烧暖水袋,怎么都行,不会劝。
沈蔷薇说:&ldo;小时候我特别特别害怕冬天,学校在很远的地方,我是走读,没有买自行车的钱,我姨妈也不放心我骑车,所以我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上学,我的鞋就坏得很快。我的脚也很奇怪,常常是鞋帮子还没脱胶,鞋底先裂了,下雨下雪进水都很难受。&rdo;
&ldo;我妈妈生病那几年,花光我们家所有积蓄,我爸把房子卖了,到处找亲戚朋友借钱治病,但我妈还是走了。我爸本来是语文老师,我妈走了他连班也懒得上,成天在外面喝酒,不到一年就把自己喝死,他的债就落到我和我姨妈头上,都是人家的辛苦钱呀,我姨妈说不能不还,我们省吃俭用还债,所以我总是没有鞋穿。&rdo;
&ldo;姨妈对我不坏,她说脚是最不能受委屈的,又说好东西才能用得久,所以我的鞋其实也都过得去,可我不想让她破费,我就只能一双鞋穿到坏得不能再坏。&rdo;
&ldo;我放寒假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过年庙会也不去,其实庙会很好玩,可以试吃东西,不给吃的也能趁人多顺一把就走,一条街逛下来,能吃八分饱。我不去,不出门就不用穿鞋,不穿鞋,鞋就不会坏。&rdo;
&ldo;我也不喜欢玩雪,外面小孩打雪仗,我站屋里看着,姨妈就抱着我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啊,我们蔷薇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等钱还完,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