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羽初识那八字真言,虽经秘法传承,一时之间却也掌握得不太熟稔。此时风声更疾,磅礴的劲气如一堵无形高墙迎面冲撞而来,却被锥形骑阵居中生生破开,消了大半威力。若非如此,以他那区区修为又如何能抗衡。然而即便如此,也忍不住心旌摇动,好几次险些失守。
骑阵又艰难前行了数里,一路上不住有岩魈蛮人冲击两翼。少羽眼见着骑士们手中斩落无数黑影,却有更多的黑影不要命一般扑将上来。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识如此冷酷血腥的场面,即使早已恨蛮人入骨,也忍不住心有恻恻。
前方忽然爆出一阵极其强烈的光,在这深沉的黑夜里显得无比刺目。只听得鲁大戊大喝一声“呔!”随之传来一声雷霆巨响。
仿佛撞上了一座山,骑阵前行之势戛然而止。短暂的骚乱之后,骑士们却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众人心里都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纠缠了这么久,终于交上手了。
久经争战的勇士们都有一个共识,最可怕的敌人往往不是无可匹敌的敌人,而是隐藏在暗处的未知。似鲁大戊这等粗豪汉子,更喜欢畅快淋漓地与敌手正面厮杀,哪怕不敌身死,也好过似这般悬着一副肝胆与未知的恐惧捉迷藏。
“哼!藏头露尾的爬虫!”鲁大戊浑身绽放出璀璨的黄芒,远远望去酷似一个明晃晃的圆球,将方圆数丈之内照耀得纤毫毕现。然而那未知的敌手依然没有现出踪迹来。鲁大戊不甘心地朝众人吼道:“那贼厮在此布下障目之霾,既已被我等穿凿通透,便被破了法,再能蹦哒也有限得很!”
他气急败坏地将手中双锤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时间飞沙走石,劲风割面。然而众人心里明白,那未知的敌手只与鲁大戊交锋一合便已遁去。眼见鲁大戊陷入盛怒之中快要失去理智,吕传庚连忙打马上前,手中利矛连点数记,寒芒起处,尽数击在了锤网几处晦涩的破绽上,顷刻间将其捅得支离破碎。
“叮叮当当”兵刃交击之声迭起,鲁大戊本能地反击,手里双锤如游蛇一般缠上吕传庚的利矛,前后只眨眼功夫,那利矛便如麻花一般扭曲纠结起来,观战众人见状不由得神情各异。
吕传庚却不纠缠,果断弃了废矛,迅打马脱离战圈。经此一遭,鲁大戊酝酿已久的锤势好歹得了宣泄,很快便落下了势头。气势一去,这汉子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来,一副头脸上大汗淋漓,两只虎目也逐渐恢复澄澈。他望了一圈众人,浓密的胡须掩不住微赧的神情,显然颇以先前失态之状为耻,便连话语里也略带羞惭:“我老鲁丢人了…”
吕传庚打断他的话,笑道:“鲁大哥拳拳求战之心,可不正是我等兄弟们的共同心声么?”
骑士们闻言皆会心一笑,一时间尽扫先前令人窒息的气氛。鲁大戊神情微霁,自顾打了个哈哈,便很快恢复了粗豪做派。
一名姜族骑士谨慎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只见夜霭仍浓,黑幕里诡影绰绰,“此地不宜久留,我等…”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略显尖利的少年声线冲霄而起。
“小心!”
几乎同时,那姜族骑士忽然自马背上倒飞而出,尚在空中便飙出几道血箭,待跌至地面,早已没了气息。
“结阵!”鲁大戊最先反应过来,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猛地一跺双脚,箭一般提着双锤扑将上去。其余骑士被这突变的状况打懵了头,反应也慢了半拍,连忙自左右掩杀而上。
吕传庚与鲁大戊齐头并进,两人缓缓逼近那姜族骑士尸身落处。吕传庚回头望了一眼被骑士们簇拥在身后的绿柳和少羽,只见少年一张小脸白得可怕,神色也微微显得有些惊惶。
他皱了皱眉头,手中利矛握得更紧了一些。
骑士们越逼越近,那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得无比平静,唯有躯干上几个瘆人的血洞在不停地渗着鲜血,透露着不寻常的意味。众人逼近尸身三丈左右便不再前进,以之为中心绕行了好几圈,没有任何现,气氛却越来越凝固。鲁大戊与吕传庚对视了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底的凝重之色。中土汉子忽然开口道:“如此鬼魅伎俩,想来是云梦王庭一脉当面,却不知是哪个水府?”
吕传庚接下话茬,“藏头露尾的,依小弟看未必是水府出身,没准是什么烂泥坑里湿生卵化的杂种。”
鲁大戊仰天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哈哈,“贤弟此言有理,是老鲁我犯了痴症,不仅逢人高看一眼,逢着腌臜畜生,也要高看一眼!”
少羽远远望着两位兄长,越地摸不着头脑了。他本来就揣了一肚子的疑问,整个脑袋瓜都快不够使了。然而今夜注定要让小小的少年饱览世间咄咄怪事。鲁大戊话音刚落,那早已死透的骑士尸身上忽然闪烁起暗昧的光泽来,幽幽然好似荡漾不已的浊恶水波。潋滟波光之中,隐约伸展出一副人躯来。光泽消殒,水波平靖,前后也只数息功夫,一个纤瘦的男子身形便凭空显露出来。
这男子体格瘦削,身着一身暗色古拙硬甲,乍看之下显得有些羸弱,然而四肢修长,线条均匀,显出一种奇特的美感,令人心旌动摇。他生着一张近似柔弱的脸庞,好似女子一般,唯有一双诡异的双瞳里不时闪过潋滟的波光。
“怎么是个人族!”少羽失声道,话一脱口便自觉不妥,急忙捂住嘴巴。他已知此番自己这些人乃是遭遇了来自断界之南的妖族,然而乍见这与人族男子无异的躯体显形,仍然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那男子循声望来,冲着少羽露出了一个极富婉约之感的笑容,然而这笑容殊无暖意,直让少年自心底里生出一股恶寒来。男子阴柔的脸上迅漫上一丝诡异的表情,他启开双唇,喉舌间出一阵嘶哑难听的声响。这声响逐渐演变,没过几息便汇成了众人能听懂的语言。
“在下玄欢,两位三言两语竟能破了我的藏形秘术,端的是好本事。”说罢还自顾自地拊起掌来,仿佛真的是在称赞一般。他有意无意间,朝着少羽的方向睨了一眼。
鲁大戊最不耐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当即怒哼一声道:“躲躲藏藏半天,原来是小鼋督府的王八一类。岂不闻言语动人心,心动形焉藏?你这缩头之术练得火候不到家,罩门大得能兜风,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他一边大放厥词,一边不动声色地与吕传庚递眼色。
那男子尚且支着耳朵倾听鲁大戊满嘴跑马,一点寒星便突兀地刺到了身前。他不紧不慢地后撤一步,堪堪避过利矛锋芒,忽然秀口大张,喷出一道腥臭水箭,循着吕传庚回撤的矛锋掩击而回。少羽一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此时更将其口里满布的细密利齿看得一清二楚。
“动手!”鲁大戊双锤齐出,分两路砸击男子左右胁。骑士们也不含糊,一上来便各出绝招。
恶风凌面,那男子脸上反而笑意更浓,他眼中瞳仁忽然一转,迷茫烟波之中,一副竖瞳隐约可见。众人只觉浑身一沉,攻势登时为之一窒。鲁大戊当其冲,受到的影响也最严重,他胸中火起,口里大骂几声贼厮,依然义无反顾地取向男子。双方登时战作一团,一时间诸般兵刃上下翻飞,真气劲流四处鼓荡,十丈方圆之内罡风扑面,令人难以立足。
绿柳策马连连后退,在安全地带立定。少羽默诵真言不止,体内真息运行不辍,这才勉力抵抗住那难言的恶感。
许是察觉到了少羽的疑惑,绿柳轻轻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妖族乃是天地间的宠儿,可以假借天威在身,形成独特的妖气,对其它族类有着天然的压制。姐姐我先前传你的八字真言,便是往圣摸索出来的,赖以抵抗妖气凌压的护身法门。这妖物,听鲁大哥言其根脚,却是小鼋督府的血裔,却不知怎地生了一门招子上的神通。”
少羽豁然,默默记下了绿柳所言,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绿柳姐姐…却不知这妖,如何是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