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尚在数里开外,郑浮便引着另外两名警醒的骑士迅地脱出混战。三名斥候上了战马,旋风一般疾驰而出。两骑并辔在前打探,郑浮稍稍押后以为接应。
山坳里的男人们手脚麻利地终止了狂欢,整顿甲胄兵刃,以篝火为中心构建出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田红雨与卢熙甲二人被拥在当中,少女睇见骑长逐渐阴沉的脸色,不由得心头一动。
不多时,数里外响起曲调平和的呼哨声,这代表着前出打探的骑士已经确定了来者的身份是友非敌。骑士们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依然维持着阵型。又过了一会儿,三名斥候一并折返,末尾牵着一匹遍体鳞伤的流火神驹。众人先是被空空如也的马背弄得一愣,紧接着便现了每一个斥候身前都横放着一个人。
“是吕传庚的坐骑。。。”姜族骑士只一眼便认出了同袍的战马。
郑浮滚鞍下马,将一具满身血污的躯体抱至卢熙甲身前。
“是鲁大戊!”
另外两人的身份也很快得到确证,正是与鲁大戊一并突围的吕传庚和绿柳。三人浑身是伤,暗沉色的血垢沾染了每一寸皮肤,乍看之下,竟分不清是蛮人还是人族。
目及三人惨状,骑士丛中响起连声唏嘘。一名略通医道的飞垚驿骑士正要上前查看,却被田红雨抢先一步。少女先检视了绿柳的伤势,现只是失血过多,元气损耗过巨导致的晕厥,也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将她送至我帐中。”
田红雨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自有踊跃的骑士争相上前。少女又将鲁大戊吕传庚一一检视完毕,二人的状况与绿柳差相仿佛,只是身前的几处血洞看起来颇为棘手。她伸手去触碰血洞,尤隔着寸许的距离,便被一道韧性极强的阴柔之气透入掌心。少女秀眉一挑,冷哼一声,体内真炁乍放即收,眨眼便将入体的阴气全数绞杀。
“小鼋督府。。。”
卢熙甲也凑了过来,他原本在心底羁押了一蓬无名火,曾经数度到了爆边缘,然而此时目及三人惨状,却又哪里能够作。以他的修为境界及丰富阅历,只一眼便辨别出了盘踞在血洞上的妖族真炁。
“唔。。。很阴毒的真炁,品质还不低。看来他们遭遇了一名小元境的中位妖族,能活着回来真是侥天之性。”卢熙甲蹲下身去,右手掌心吞吐着一道细如线的灼热真元,好似一根探针一般,与盘踞在血洞周围的阴柔真炁来回纠缠。凭借大元境的实力,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反镇这些躁动不安的真炁。然而只有通过这种小心的试探,才能从中分析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过了好一阵,骑长才直起身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这些真炁已经失去活力。。。击伤他们的妖族若不是离得太远,便是已经死了。”他转身吩咐众人先为二人清理外伤,然后坐回篝火旁,就着摇曳的火苗痛饮了几口烈酒在喉。
骑士们都忙碌了起来,一堆人簇拥在鲁大戊吕传庚身旁忙上忙下,另有三五个骑士则转身去与吕传庚的坐骑治伤。那流火神驹状况极为糟糕,浑身上下合共百余处外伤,最严重处深可见骨,已经不再流出鲜血,反而淌着色泽清淡的体液。然而,即便伤重至此,甚至连身躯都变得有些颤颤巍巍的,这匹倔强的生灵也不愿弯折脆弱之极的四蹄。
负责主治的姜族骑士一边细致地处理战马身上的伤口,一边不停地嘟囔着,“老吕这厮真是踩了狗屎,竟能得到这样一块宝贝疙瘩!”他以不曾有过的轻柔动作抬起战马的头颅,凝视着满布血丝的大眼,出一声饱含痛惜的长叹,“卿本佳人,卿本佳人呐!”
前后忙活了半个时辰,二人一马才被拾掇完毕。骑士们腾出了一顶行帐安置二人。郑浮安排了值夜的班次,便嘱咐诸位同袍都去休息。
田红雨早就回了自己的行帐,先燃起了一盏烛台,然后有条不紊地为绿柳治起伤来。昏黄的烛火将少女曼妙的身姿反映在行帐的帷幕上,勾勒出一副令人心驰神往的剪影。
值夜的骑士直勾勾地盯着帷幕上的身影,一个个在心底转悠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旖旎念想,然而这些不合时宜的念想刚刚生出即被掐灭。经过飞垚驿一战,幸存的骑士都见识到了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东夷少女有着怎样强大的实力。
何况还有火种,那是能让每一个人族修士都为之振奋的东西。
一直到了后半夜,值夜的骑士换了好几拨,田红雨的行帐才熄灭了烛火。
少女却不休憩,转身出了行帐。篝火畔,卢熙甲已经保持同一个坐姿好几个时辰,若非火光不时映照出闪烁的双眸,就像睡着了一般。
察觉到田红雨到了身边,骑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膝盖,“收拾妥了?”
“唔。。。暂时告一段落。”田红雨微微点头,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外伤,却被真炁侵入脏腑,驱逐起来很是麻烦。”
卢熙甲抱拳道:“卢某不才,所习真元正好克制这类阴狠路数,红雨大人有但有所需,某愿助一臂之力!”
田红雨展颜一笑,眉目间隐现疲惫神色,“红雨正要仰仗卢骑长呢。”
卢熙甲洒然一笑,将一截干柴扔进逐渐暗弱的火堆之中,“此番行程,能与红雨大人同行已是人生一大幸事。”顿了一顿,话语里多了些莫名的狂热,“更没想到,大人还是一位持有火种的贤者。。。能与我族的贤者并肩作战,卢某已觉此生无憾矣!”
田红雨静静地凝视着卢熙甲,嘴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精致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矜傲的神色。卢熙甲对她的推崇,便好似这山坳间穿行而过的夜风一般。
卢熙甲又道:“早在北来之前,断界山脉已有迹象表明新一轮的会战即将展开。可是我家公子偏偏在彼时遣某北上。卢某不解之余,心中也不无愤懑。现在卢某终于知道了我家公子的良苦用心。。。”他忽然重重地抱拳,慨然道:“我家公子如有幸能得大人襄助,必能于列王俊秀之间大放光彩。红雨大人与我家恨水公子郎才女貌。。。倘若能成就天作之合。。。”骑长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几乎全然听不清了。涉及到男女情事,毕竟大大地出了这位能征善战的耿直汉子的能力范畴。
田红雨听他越说越不着边际,也不由得红了脸庞。她抿嘴笑了一阵,才端正坐姿,好整以暇地打趣道:“卢骑长真不是做说客的材料。”
卢熙甲也觉唐突,心底暗暗懊丧不已,忖道:“莫非真是饮醉了酒便信口开河?”好在骑长大人也是久经人事之辈,须臾便恢复了镇定,郑重其事地道:“红雨大人所言极是,卢某区区一介家将,确实不该如此无礼僭越。待此番面见了公子,某便促请公子回族,邀约齐落神峰上一干族老名宿,亲往东夷登门求取。”
田红雨见卢熙甲越来劲了,好笑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她可不想再就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下去,心念一转,将妙目瞄向卢熙甲的行囊,“卢骑长可还有存酒?”
卢熙甲闻言一愣,继而哑然失笑,侧身自兜里摸出另一袋鼓鼓的酒囊来。田红雨两眼带笑,看得骑长老脸微红。他望了一眼不远处值夜的几名骑士,见没有人看过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卢某生性简薄,独好这酒之一道。”
田红雨抿嘴一笑,奇道:“既是如此好酒,为何同行多日,不曾见骑长饮上一滴呢?”
卢熙甲闻言却不作答,只是仰面朝天打了个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