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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二,平安夜,一大早报社接到电话,说麒城十中出了命案,死了几个学生,希望报社与警方核实后快点做出相应的报道以避免社会恐慌。
在报社接到那个电话之前,徐心萝正在和同事就“当代大学生庆祝圣诞节是否合理”这一话题赶写相关的报道。麒城文化学院英文系大二的一个学生提出想在校内搭起一棵圣诞树来庆祝耶稣诞辰,这一提议被校领导严厉拒绝,后来这个学生不听劝,跑到学校外面的小树林里想要去砍树,被巡夜的联防队员揪住扭送去了派出所,该学生还得了一个处分。徐心萝跑去采访了学校领导,摄影部的同事特意去麒城文化学院拍了几张有圣诞装饰品的大学宿舍的照片。主编本来还对这个议题很感兴趣。可十中的事一出,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坐着报社的面包车赶去的路上,徐心萝就听司机开始叨咕这事了。说,“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有人说是食物中毒,又有人说是学生私自在宿舍里生炉子取暖而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反正死了五个学生,都是女生。”
徐心萝是知道麒城十中的。它原本的名字是麒城女子中学。后来学校董事会觉得不好听,就改叫了十中。但实际上就是一所私立的寄宿制的女子高中。早些年,学校的口碑很不好,社会上的人说进这所学校的都是太妹,或者是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一毕业就去海外留学然后回家继承产业的大小姐。后来学校换了新领导,大刀阔斧地改革了好几年,学校面貌焕然一新。招生也不再只是接受任何能够付得起高额学费的学生,每个年级十个班,至少有两个班人数的生源都是省市各种竞赛里获奖的成绩优异的学生。如果是符合条件的学生,学校会免了所有的学费和住宿费。
徐心萝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大门口已经堵了好几家报社的记者。学校的大门紧锁,叫门也无人来应。徐心萝走到学校侧面的栅栏,看见校园里停放了好几辆警车,还有三辆救护车。每个人都是来去匆匆,她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教学楼的走廊里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们,也许是都被叮嘱了不许下教学楼,所以他们只好纷纷探出头来向下探望。
那是这个案子在徐心萝的脑海里留下的第一个画面。仿佛与以前追踪过的社会新闻民生案件的第一眼没有什么区别,当时的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会是怎样的一个案子。
第二章1
和齐继武结婚后的第二年,徐心萝开始与他一起参加各种生意场上的应酬。她虽然非常不喜欢这样到处都是假笑的场合,但以往工作时培养出来的与人打交道的能力还在,况且对比起以前绞尽脑汁地提问被访问人,现在她不用怎么说话,只需站在齐继武身边,时刻保持优雅的微笑就可以了。每次出去应酬,徐心萝都累极了。日子越长她越是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可做生意免不了应酬,很多场合,她作为齐太太都必须得在。
男人们扎堆谈正事的时候,太太女伴们就在另一个房间里一起喝香槟聊天。徐心萝惊讶地发现,这些全职太太中的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海归的硕士,还有几个是博士,她们从小学开始就在国外上学,一路到常青藤名校毕业,谈吐不俗,品位非凡。除了了解生意场上的大数据以外,品红酒,评原版小说,讨论温网排名,这对她们来说都平常如一日三餐。徐心萝没过多久就习以为常并释然了,与世家子弟相配的必定也是来头不小的天之娇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灰姑娘呢。
当然也有从草根白手起家的夫妻。这种人的妻子就更加的八面玲珑一些,所有人的心情都会照顾到,话题也都是恰到好处,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冷场。
徐心萝不属于这两类中的任何一类。既不在高高的云端里飞,也不在泥地上走,她左手端着高脚杯,右手环住自己,心里有些无所适从。见她站在落地窗前发呆,一位脸生的太太过来跟她搭话,问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怎么自己以前没有见过她。徐心萝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说,“我没有留过学,我是学中文的,以前我做过一段时间的记者。”那人又跟她寒暄几句,然后找了个借口走了。她待在原地,把杯子里的香槟一饮而尽。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当不适感再次浮上来的时候,她就会放空自己。人在这里,如首相夫人般微笑着,闪耀着,可心却飞离这里,飞到很久以前的日子里去。
徐心萝一直记得那副画面。如果那整件事有如一部电影,那个片段已经在徐心萝的脑海里回放了无数遍。主角是一个女童。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一月底。麒城十中五尸命案开庭审理的第二天。大批媒体记者等在法庭外头,门口聚集了很多声援受害者的热心市民。还有五个受害者的亲朋们,都在法庭外面,等待着押送犯罪嫌疑人的车的到来。他们有的人拉着横幅,白纸黑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还有“严惩凶手,为民除害”有两家人的亲戚干脆放大了受害人的黑白照片,也按照举横幅一样举起来。少女们清澈的眼神刺痛人心。她们是多么灵秀,多么好奇,如此年轻。真的很难接受,现在她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犯罪嫌疑人不满十八,所以法庭选择了不公开审理。这样,除了五个受害者的直系亲属外,其他人都没有列席旁听的机会。人越来越多,警察很快就过来维持秩序,手拉手地当做警戒线。雪越下越大。徐心萝把两只手聚拢在嘴边不停地哈气,也不停地跺脚。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