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不是滑溜溜的?你雄父很厉害呀,安静。”
第二天,安静发了高烧。
他无法理解自己乖乖待在雪地车里为什么会受冻,他也无法理解雄父为什么光着身体冲上去殴打那个看门人。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并不懂这么多,他只知道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家伙。
听外人说,他死了。
“死了?”
雄父冷漠道:“就是消失了。”
“消失?”
“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原来,这就是死亡。
小安静开始抗拒陌生人的拥抱,他不太乐意靠近那些看望自己的雌虫,除了对方给他糖果和药。因为那场早归,他开始依恋雄父,不愿意和年龄相近的雌虫幼崽们戏耍,每日不是咳嗽、发烧,便是赖在雄父身边昏睡。
他问,“我也要做他说的事情吗?要和大人们脱光光睡觉吗?”
“不。你还是个孩子。你绝对不可以做这种事情。”
雄父谈起这个倍感严肃。他开始偷偷教自己的孩子识字,偷偷和他描述很多这个星球上没有的东西。他说,雄父不是这里的雄虫,雄父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
“离开?”
离开是什么?是出去看雪吗?如果是看雪,小安静就不去了。
“对,我们离开。雄父会带着安静做航空器。我们会去太空里。我们会回家……回家之后……回家。”
他说了很多,小安静都听不懂。有时听到一半,体力不支地睡过去,中途醒来,雄父还是梦呓般的细语,时不时告知他很多关于花,关于草,关于春天,一个大家庭的事情。
对一个生活在冬天的孩子来说,这太遥远了。
把这些当做故事听,更符合一个孩子的认知。小安静更频繁地和雄父躺在床上,用手指一根一根梳着雄父的白发,一根一根拔掉。他小小的手越拔越多,直到有一天雄父鬓边花白。
似乎一夜之间,屋子里下了一场雪。
雄父白头了。
“雄父。好多白发呀。”
罕见地,雄父没有说话。他抱着自己唯一一个留下的孩子,胸腔剧烈的颤抖,咳嗽声仿若炸开一束束烟花,惨烈连绵。
他所有的语言都开始诉说一个小安静没有见过的童年。他说自己在树上摘果子,说他的哥哥和未婚夫在树下着急。他说自己不是有翅种,因而小时候雌父做了一双电动翅膀给他玩。他说自己不应该乱跑,说自己已经记不清楚雄父的样子。
他抱着自己的孩子,疯狂地要把此生最珍贵的记忆都塞到他的脑子里。
“安静。雄父的名字,雄父的名字是……”他说了那么多话,到自己的时候忽然停止,嘴唇蠕动许久,长叹一声,“雄父的小名,是柠檬。”
因为雄父出生那天,也是家里柠檬园第一次丰收的好日子。
小安静不知道柠檬是什么。他也不清楚雄父描述中的花、草、树、野餐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雄父不断描述的柠檬果有多大,气味有多香,不理解雄父为什么从丰富的世界来到这个冬天。
他想象不出那个世界。
他自然地问了出来,看见雄父悲怆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雄父不哭。”
小安静伸出手给雄父擦眼泪,“不哭。不哭。我。我不问了。不问了。”
雄父抱着他大哭了一场,第二日像受了什么重创,脸色惨白,一时间下不了床。
给他们送饭的人喊来了几个穿着不一样的家伙。他们围着雄父,摸摸雄父的头发,亲亲雄父的嘴唇,在低声讨论几声后,看向幼崽。
“这个也送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