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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第1页)

“后来,后来小毛子也死了。他得了伤寒,我想带他回去找大夫,怕他想不开,连他的刀我都收了。可是谁又能阻止一个执意寻死的人呢。他不肯拖累我,自己偷偷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我直到热乎乎的鲜血喷在我脸上时,我才发现自己背上的这个人已经断气了。”

“我知道如果我带着他走,很可能没有找到大军就已经死在敌人的乱箭之下,我也知道他的病经不起耽搁,军中缺医少药,未必能治的好。可是他在我的背上断的气,我就这么无济于施地看着他的身子一点点的发冷,我甚至不能把他的尸体带回他的家乡安葬,只好就地草草掩埋了。他是我真正的兄弟,患难见真情,倘若是换了旁人,不在半夜里偷偷割下我的脑袋送给敌方邀功请赏就不错了。”

我嗤笑出声道:“你的脑袋没那么容易掉。吉人自有天象。”

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吉人。

打死我都不信,他敢在那种环境里放心大胆地睡觉,别说是一件衣服加在他身上,就是一片落叶在方圆十米飘下,也逃不过他敏感的神经。不过是想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牺牲而已。

我没有出口讽刺他,也装模作样地嘲笑他。因为在同样的环境下,我恐怕连背着病人走上几步的心也不会有。横竖是两个最多只能活一个,我何必矫情兮兮地违背自己求生的意志呢。这个世界有舍己为人的伟丈夫,就一定要有自私贪婪的真小人,如此一来,社会才得以和谐。

外面有呼呼的西北风吹过,低沉的,宛如猛兽的呜咽,不凶狠,反而十分的凄凉。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在缓慢的陈述中,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被子许久不曾晒过,又冷又硬,幸而身边的这个人是温暖的。

温暖的让我叹息。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还在沉睡。我轻手轻脚下了床,穿戴好。小心翼翼地拉开门,走出去,又掩上。纱衾正在厨房里烧开水,这里虽然没有粮食,好在井却没有被堵住。我想起那个每年秋天都要来水月庵住上一阵的大师,不知他现在可好,他跟静娴师太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别扭古怪。去年的秋天,他是否又来疏通这口井。

突然我的眼睛被井边一个碧荧荧的东西吸引住了。井台的阴影正好遮在上面,倘若不是我凑巧在这里发呆,恐怕是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的。我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拾起来一看,好象是一只簪子,上面粘满了污泥和灰尘,看不清本色。我从怀里掏出一块亚麻布的帕子,仔细擦了擦。后院是香客止步的禁地,老尼姑和小尼姑又头上无毛,这只有可能是清儿的东西。我暗自叹气,我的大小姐哎,到这地步了还不知道民生艰辛,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能到处丢。

仔细擦干净,在阳光底下一照,呵,一支上好的碧玉簪呢。通体碧绿,玉泽温润毫无瑕疵。这样的宝贝即使我见惯了珍玩也不由啧啧赞叹,为什么我看它这么眼熟呢。

绝对不是它是清儿的首饰的缘故。我这人向来不注意别人的穿戴,有人在我面前站上三个时辰,倘若他突然开口问我:“我腰上挂着的玉配是什么颜色。”我肯定要先愣一下,然后才想起看一眼,给出回答。不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留意。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支玉簪眼熟,我把它放在手里反复地观察,半晌,终于确定,从玉簪的质地本身我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我又不是玉器专家,知道了也没用。

这支簪子应该值老鼻子钱了。我感慨了一句,到什么时候都不改守财奴的本性。

“玉簪值钱,你拿它去换些盘缠先回乡下,等我出宫以后自然会去找你。”

清儿的话突然浮现在我脑海当中。

老家人,那个贴身伺候了水夫人一辈子的老妪。簪子应当在她手里,或者应当是经她的手转卖给了别人,总之,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我仔细又看了回玉簪,不错,正是这只簪子。它上头的花纹精美独特,我决计没有认错的道理。早晨的阳光下,它身上泛着美丽的光芒。不远处的厨房里,炉火上,瓮中的水顶的盖扑腾扑腾的作响。早春的早晨,泥土都会发出腥甜的气息。

我推开院门,出去透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庵里老有一种古怪的气味,比霉味更甚。

远远地有一个樵夫提着斧头绳子走过来,他的头是低着的,快到我跟前时,忽然抬起来。我们同时尖叫起来,疾步向后退去。活脱脱见鬼的样子。

我叫是因为他的脸长的实在是过于鬼斧神工,各式各样的畸形儿的脸都比他看上去正常些。拜托,大哥,长的凄凉不是你的过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无回炉重建的道理;可是大清早的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不对,他看见我叫唤个什么劲。我虽然依稀是个美人,可也没到让人如痴如狂的境界。我刚才洗过脸了,用纱衾刚烧好的热水仔细洗了一遍脸。我的头发虽然没有挽成复杂的髻,但也整整齐齐的,没有一点毛糙。怎么着,饿与女鬼的形象相去甚远。

“鬼啊,鬼啊。”他吓得屁滚尿流,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还拼命挣扎着想向后退去。

“鬼你个头。”闻声赶来的纱衾没好气地淬了他一口,骄傲地扬起精致的小脑袋,道,“看清楚点,有我们这么漂亮的鬼吗?”

《聊斋》上的女鬼可都是叫人流口水的大美人。咱嘛,似乎差了个档次。

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可以现在说出来拆她的台的。

王平已经出手制住了惊慌不已的樵夫。楚天裔塞给了他一锭银子,微笑着安慰他:“别紧张,我们不是鬼。”

“我晓得的,鬼用铜钱,不用银子的。”樵夫居然点点头,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彻底无语,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位仁兄的逻辑。

“实在不好意思,我看见这位小姐”

“是夫人。”楚天裔很认真地纠正他。我忍不住朝天空翻白眼,拜托,铜子,这不是重点。

“这位夫人从尼姑庵里走出来,没反映过来,还以为是遇见鬼了。”樵夫恢复镇静,又“咦——”的叫了声,欣喜的很,“你们都有影子,肯定是人了。”

我已经有想晕过去算了的冲动了。

“废话,庵里有女人走出来,即使不是尼姑也没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纱衾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挥手道,“赶紧给我说重点。”

“要是一年多前肯定不是怪事,可是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庵里头闹鬼吗?”

“胡说八道,这佛门重地,鬼怪躲避还来不及,怎么会闹鬼呢。”我生气地呵斥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里面的师太呢?要真有鬼,先被她捉了用油榨。”我记得以前曾经教过老尼姑几招江湖术士常用的鬼蜮伎俩,被不务正业的某人奉为圭皋,扬言今后囊中无钞时要靠它们行走江湖。不,是行骗江湖。

“你在说什么?”樵夫真的一脸“活见鬼”的表情,道,“她们自己都是鬼了,还怎么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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