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场杀戮的加害者,同时也是受害者,却被迫在一次又一次为了釐清事实的讯问中,反覆地描述每一幕血腥,他以为自己已经麻痺了,却没想到恶梦早已渗入血骨,日夜缠绕,剥夺他所有空气,却又不肯乾脆地置他于死地,只是不断不断地用着同样的手法折磨他。
一遍又一遍,至死方休。
他无法想像这样的痛苦出现在顾怀之的生活里,他无法明知道被梦魘纠缠的后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深渊里坠落,他恨自己再次面对同样的情况却束手无策,也恨这世界对待被害者永远粗暴。
法律给尽成为被告地位的加害人各种保障,让他们在不想说话时有权缄默,让他们在罪证不明时有权被推定为无罪,让他们在面对司法追诉时有权让人替自己辩驳。
这些对犯罪者的种种良善与温柔,对受害者而言都是最尖锐的讽刺。
而他曾经站在被告席上,享有这些任他看来都是荒谬的权利,却被站在检察官席上代表国家追诉犯罪的男人,在肃穆庄敬的法庭上指着脸,用震怒的咆哮写下註解。
穷凶恶极,泯灭天性。
这八个字就是代表正义的那方对他的评价。
他从不相信法律能实现公理正义,不相信检警是能帮助他的人,可顾怀之却要他相信,要他眼睁睁看着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降临于她的人生。
而当日子越渐接近,看着她越来越逞强的模样,周奐感觉自己快疯了。
她到底要他相信什么?
她拿自己的人生做赌注,为的就是要让他相信这个世界有善,相信这个世界有温柔,相信这个世界不会弃他于不顾,是吗?
一眼看穿他眼底的挣扎,车时勋缓声而语,「周奐,我明白你想保护她的想法,但很多时候,女人远比我们想像的还要来得更坚强。」
过去的他,也曾一味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夏尔雅,以为两人之中只需要牺牲一个人,就能成全另一个人的安然,以为只要牺牲了自己,就能换来她一生无忧,可到后来他才明白,这并不一定是她希望他爱她的方式。
因为是相爱的两个人,所以看见他受伤了,她也会心疼。
因为是相爱的两个人,所以她愿意牵着他的手,与他共度所有伤悲。
因为是相爱的两个人,所以无论未来是好是坏,都一起承担。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一个人倾尽全力地付出而另一个人无条件地接受,不是一厢情愿地用自己认为对她好的方式待她,而是两个人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分享所有的快乐,一起承担彼此生命里的一切,不论好坏。」
「这些是尔雅告诉我的,我相信顾小姐也曾经和你说过。」
「??」
周奐没了声音。
顾怀之确实和他说过类似的话,说任何他愿意替她做的事,她也都愿意为他做,说她也想对他好,说她也想照顾他,也说要他对自己好一点。
甚至,在她最绝望的时刻里,她说她什么也不要,只要他就好。
她总是在教他要善待自己,也总是希望他能多相信自己一些。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她需要的从来就不是遥不可及的天光,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