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牢头儿”的威胁不再,遗失之地收押万年的大妖们弹冠相庆。老廖冷哼,这些蠢货,关了这么些年,还是没变聪明些。当年尛尛心软,玄龟心软,长袍可从来不知道“心软”是怎么回事儿。没有了玄龟看守,它们要想试图逃出遗失之地,触犯了此界之规则,迎接它们的只有元神俱灭的绞杀。“走吧。”
老廖一方面欣喜林洛然筹齐了五行,终于要摆脱肩上的胆子,一面又为那随之会兑现的“盟约”而忧心。该不该告诉小林子呢?老廖纠结来纠结去,见林洛然此时情绪不佳,终将这些话咽了下去。他愿她能真正选择自己的人生,若他在其中推波助澜,岂非是违背了初衷?那就顺其自然吧。白光闪过,林洛然三人消失在了原地。…………真的要离开了。当林洛然被允许再次进入空间,感受到那生生不息的五行循环,就知道,她们是真的要离开地球了。
每个人情绪都有些低落。但又深知,林家人的下落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被耗空了内里的地球,在日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中,都不会适合修行。就算“创伤”能被时间修复,它终是不可违逆,走向了另一个文明。焕然一新的洞庭城,和马家兄妹幼时记忆有所重叠,又有许多不同。
他们长于贫民窟,特别是马一鸣的记忆中,年少的他带着妹妹东躲西逃,那几年日子过得很灰暗,他以为离开时他只会舍不得温馨的马家别墅,但久远记忆中,马双双伏在他背上,两兄妹一起躲藏过的阴暗小巷,在此时都被镀上了柔和的色彩。科林抽空回了趟凯瑟星,维尔家族虽以搬迁到地球,并在地球站稳了脚跟,科林记忆中那些奢靡酒醉的旧事,却是发生在战败的凯瑟星上。
他是目生双瞳的凯瑟星人,当年跑来地球猎奇时,没想过会被林洛然救下来,他不知轻重缠上去,竟成就了独一份的机缘。他是维尔。科林,不管是在地球,还是在未知的目的地,维尔家没人能想到,他这个从前的废物,到成了走得最高,最远的人。韩薇雅的父亲寿终正寝,心上人不恋权势,生前演绎传奇,死后留下一世清名。给韩奎生和庞先生夫妻扫过墓后,韩薇雅反而是最无遗憾的人。
白倾雪去过缥缈峰,皑皑白雪覆盖的珠峰。曾有一群女修,饮天下最纯的雪水,整日论道修行,未被修行界的阴暗面所染,那是段多么快乐无忧的日子啊。如今沧海桑田,缥缈峰依旧在,嬉笑的同门们再不见踪影。白倾雪暗暗握拳,她会不会在将要去的未知地,再遇见衣袂翩飞的女修,上来唤一声“大师姐”?随即她又自己摇头,飘渺峰后人就算尚有人在,一千多年过去,飞升的早该飞升,修为不够的,只怕寿元耗尽,化作白骨了。
林洛然也有舍不得,那是正在重建中的蜀中。她没有去文俗街的林家旧址,也没有去青城山庄。反而回了少年时代的烟雨小城。重建还未扩张到此地,李家村是寻不到的了,林洛然指着一堆看不出旧貌的瓦砾废墟问身侧的宝嘉,“这里是我们的学校吧?”秦宝嘉瞥了一眼,“你记忆真好。”除了交到了林洛然这个朋友,从帝都来的宝嘉,显然对类似乡下的烟雨小城不太上心。林洛然又指着另一方向,“那里曾经是条小巷,宝嘉你当年骑着男士机车轰隆隆出现时,真是帅气极了。”
宝嘉眼角一挑,“要不是我多事停车,怎么会遇见你这个丫头,真是悔不当初。”林洛然就笑,年少时她胆怯又懦弱,偏偏内里比倔牛还固执。当年救下她的帝都太妹,曾递了杯热气腾腾的永和豆浆给她,那种廉价的杯饮,甜味让她记了多年,哪怕是喝了几百年的灵气果汁,都忘不掉。“宝嘉,你后悔修行吗?”两人笑闹一番,林洛然突然问道。这么多年来,物是人非,众人命途皆因她或多或少发生改变,宝嘉恢复记忆时,林洛然就想问这句话,却愧疚到开不了口。
宝嘉却想也不想摇头。“修行有什么不好,姐又不是玻璃心的林妹妹,虽然丢失了百年光阴,你看我获得了多少?元婴期啊,秦司令肯定想也想不到有一日我也能变成元婴修士……难道当年你忍心看姐成了老太婆,老态龙钟时,还得憋屈着看你貌美如花红颜不老?”她是谁,纵横帝都高干圈儿的秦宝嘉。
当年和她争锋的人,没有能活过她的,她永远是不会输的秦宝嘉。瞧不上林洛然同情的眼神,宝嘉撇嘴,“又不是你才有家人,我还有个先祖,还有陆三春过继给秦家的后人……咦,小林子,为何越说,我越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也不小?”林洛然见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举起双手投降:“我错了,不该勾起你内心埋藏的大姐大情怀。”宝嘉大笑,神色中不见一丝阴郁,她所散发的,永远是能横扫阴暗面,温暖人心的钻石光彩。林洛然觉得经过巴佩之乱和百年重建,当年那嚣张的秦姑娘,才算真正回来了。
宝嘉呀,你能回来,真好。…………要一同离开的人,真的不算少。沐天南,宝嘉,老廖,马家兄妹,科林,韩薇雅,荣辛夷,白倾雪,杨丽莎和无香,还有死活不肯再接手青丘界的胡霁。胡大王说到做到,青丘界彻底属于参战的妖兽们,天宽地广,只要它们不出现在普通人的世界中捣乱,胡霁并不介意当不当这个“王”……说起来,他对前任狐王将他“遗弃”在地球很不满,在地底世界吃了多少苦呀,必须得一路追上去,问问那些只管生不管养的九尾狐,有像这样当爹妈的吗?林洛然有些为难的是小智。
作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工智能,她不愿将小智留下。可若将小智困在某个傀儡或者机器人身上,小智会真的开心吗?它更适应的,是无边无际的星际网络,能让它来去自如,畅快游荡。“你们还会回来吗?”小智的童音依旧,林洛然却知道它早已成熟许多,不再是初见时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的稚童思维。还会回来吗?这个问题林洛然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反倒是老廖异常肯定,“或许会用很久的时间,但是,当修真的种子自然复苏,或者小林子修行到了那一步,通天塔会从另一端开启,已经离开的人便能回来。”小智笑了:“那就行了呀,我又不会老,又不会死,不管你们过几千年才回来,我还是在这里的。”
林洛然有些感伤,言下之意,小智是要留下了。小智钻入一个机器人的身体里,有些笨拙抱了抱林洛然,林洛然眼眶微红。同样不会离开的,还有君山岛上的潇湘二妃。她们本是泥胚彩塑,受香火信仰,才有了意识,成为阴神。既无真身可托,离开了君山,真真成了无根浮萍了……阴神是通不过通天塔的。潇湘二妃并不觉得遗憾,离开了二妃祠,她们是谁,又有谁记得呢?“尘仙子,请代替我姐妹,向江道长问声好。”
林洛然郑重点头。杨丽莎暗腹,疯疯癫癫的江尚果然不是什么好道士,别的没学会,倒惹下了不少风流债。刘青黛已快到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林洛然去见她时,她正在教刘家新选出的信女画仙子图。一笔一划,俱是虔诚。“青黛,我要离开此界了。”刘青黛一如初见时穿戴的一丝不苟,“仙子,信仰与您在哪里无关。”
年轻的信女偷偷打量能和林洛然自如交谈的“神使”,内敛的表情掩不掉激动。那是尘仙子亲自赐下“神通术”的神使,此后的信女们,大概再也没有此等殊荣。似察觉到她的心思,林洛然突然扭头笑了,“青黛说的没错,君山岛上的彩塑在,我即在,你们献出信仰,我回报以神通赐福。”她不是舍不得地球这个道场,而是离开后,大概能和地球有牵连的,就是界面也隔绝不了的信仰力了。年轻的信女脸色微红,继而郑重点头。
通天塔旧址。黄沙滚滚,一行人被大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玄龟在空间中问,林洛然可否准备好了,林洛然心中不舍,火凤笑得有些假:“傻丫头,我们是重获自由了。”林洛然瞪了它一眼,扭头问老廖:“廖叔,你说我们真的还有机会回来吗?”老廖大笑,“那是自然。”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麻袋,神神秘秘源源不断拿出许多典籍。
吐纳的,画符的,布阵的,炼器的,丹药篇……书表面俱都蒙着一层白光,使其簇新如故。“谁说地球修真文明复苏,咱们不能从中推一把?”这些典籍,他当了多少年烧火道人收集的……白倾雪就没想明白,一向只能有女修存在的缥缈峰,老廖是哪里弄来她门派的吐纳口诀?林洛然目瞪口呆,众人皆想真心给老廖跪了。
老廖衣袖一挥,他脚边的典籍化作白光飞走,四散至地球各地,大部分被他扔到了洞庭湖底,交给了新上任的“虾将军”看管。在老廖的奸笑声中,火凤也想起了它曾讹诈而来的好东西。林洛然在龙宫角落发现的黑莲子。“你别小看了它,长于混沌灵泉的莲子,某人的许多典籍加起来,都抵不过这颗黑莲子。
或许地球修真文明复苏的机缘,就应在这颗能助人悟道的莲子上了。”火凤还有话没说,林洛然曾在龙宫修炼,她的那套无名吐纳术,大巧无锋,俱被黑莲子偷听了去,未来的际遇,谁能预料呢?!林洛然接过莲子,抛向了洞庭湖方向。莲子落水,静静沉入了湖床上,等待遇见它的有缘人,让它生根发芽,复又成花。
还有什么遗憾吗?林洛然望向众人,不分男女,修士还是妖,他们眼神中都是坚定。“那开始吧。”那就这样开始吧。林洛然早将一些重要物品转移到了老廖给的乾坤戒指中,灵田中的药材全都收获,她有些可惜的是,小木屋二楼的那本《大道术》,牢牢黏在书桌上,收不走呢。珠子第一次从她手腕上主动断开银线,悬浮在空中。五彩的光华从里面溢出,让人无法直视。纯正的五行之元包裹着珠子,感受到五行齐聚,半虚半实的通天宝塔在沙漠上空浮现,最终凝聚成高耸入云,望不到塔尖的石塔。
石塔的大门缓缓而开,林洛然看见火凤挟着赤炎树,,银鱼伴着冰灵草,木狼带着青盏花,金翎雕和它的错金桔,玄龟衔着褐竹,第一次齐聚在了空间之外。金,木,水,火,土。五兽带着本命灵种,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而去。火凤望着林洛然的目光最为不舍,木狼则哇哇大叫,让林洛然以后遇见暗算它的妖怪,一定要为它报仇出气。林洛然含泪应了。四兽飞逝,填补了地球的“金、木、水、火”四行。
玄龟最终消失在众人脚下,它五行中,无处不在的“土”。色泽暗淡的珠子,在五首带着五行之元离开后,无力坠下,被林洛然轻轻接住,果然空间再也进不去了,珠子内部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白雾。“别难过,等五行真正重建,它们俱都功德在身,再无天劫滋扰,可以真正无忧了。”林洛然点头,这话玄龟也说过,老廖没说假话。
沐天南递给她一条手帕,林洛然将眼泪眨了回去,“我们进去吧。”通天塔并未有什么大改变,穹顶上方星辰密布,林洛然拿出玉石台阶,穹顶的星图,和台阶背面的星图相映生辉。林洛然按照玄龟所给的坐标,努力辨认穹顶的星图,直到一个光点被她确定,才露出满意的笑。她手指往光点一指,一道白光射下,被她牵引着,投向玉石台阶的第二阶背面。
白光没入,在第二台阶背后的星图中努力搜索。穹顶的星辰散发出朦胧的亮光,台阶华光一闪,从林洛然手心飞出,开始无限拔高放大。通天塔的穹顶往两边洞开,玉石台阶没入星辰深处,云深雾锁,不见尽头。“走吧,不要停下来。”老廖带着众人渐次而上,星光围绕的台阶尽头,便是他们将要到达的目的地。
胡霁摸了摸鼻子,当年伪圣女要带他走,绕来绕去,他还是得在玉石阶梯上走一遭呀。沐天南等在了最后,和林洛然一起迈上台阶。冰冰凉凉的玉质台阶就在脚下,旧年醉生梦死时,实在未曾想过,有一日能同她踏上这通天之路。台阶的尽头是什么,林洛然不知,沐天南也不知。他只是十分庆幸,能陪她走到这步。
朦朦的星光,将走在最后的林洛然一同吞没,虔诚的信徒们冥冥中自有知觉:他们所信赖的尘仙子,走向了更适合修士的天地。——如果您能听见,请听我等说声“谢谢”。谢谢您那可爱的固执,没有放弃这颗蔚蓝的星辰。那么,再见吧。
终卷:温柔了时光的眷恋
第五百五十章 修真界的殷山宗
光影的尽头,星空的彼岸,会是什么呢?唔,是一颗,柔和了岁月变迁,让时光停留在旧时的美丽星辰。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牧草的清香,绵延无边的草原,不见人烟。林洛然众人面面相觑,捏着缩小的玉石台阶,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时间退回更早一些时。林洛然将五行释放,填补地球的内里,在玄龟消失在地表,五行生生不息,互为结环那一刻。原本枯竭的星辰被注入生机,引起的动荡非同小可。数万年前离开的神佛们,大抵没有想过,真的有人以身补道,将一颗注定会湮灭在大劫下的星辰,从濒危救回。
想起被他们放弃的道场,此事功德与危机并存,有神佛动了妄念,却发现被逆天改命的星辰,连之前的微弱牵连都消失,不是他们所能联系的了——偌大一颗星,竟只余唯一道场,功德与他们再无关,信徒供奉的,竟是一个自请封神的小虾米。神佛也有嗔念,等那小神祗破界前来,定要给她些颜色瞧瞧。
他们尚不知,小神祗还在化神期上挣扎,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呢。而在神佛和真仙都不能抵达的逍遥界内,一身麻衣长袍的平凡男子,合上了摊开在膝上的书本。柔和的光树枝间偷偷泻下,让他平凡的面容越发显得不真切,似笼着一层半透明的轻纱。将书本放在山石上,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说不出的优雅惬意。
“小丫头你还真是固执。”长袍男子带上了浅浅的笑意,再出现时,已是在一个树屋前。藤蔓缠绕的朴实树屋内,摆着四季不败的鲜花之床。面颊红润的女子和衣而睡,不知是否做了一个美梦,嘴角的浅笑,有三分神似长袍男子。
长袍男子在床边坐下,为年轻女子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尛尛,玩了这么久,你该回家了。”他望着年轻女子的目光很温柔,带着对调皮晚辈的宠溺,还有一丝他所未察觉的眷恋。
不过一想起所谓的“盟约”,长袍男子唇边的笑意就变得有些为难。言能立身,他在教导小丫头时,反复强调不管做人做仙,甚至为妖为魔,都不可胡乱许诺。所以,他得以身作则。固执如小丫头,真的依约完成了旧盟,他也得按照许诺,给她一个机会。只是想起百余年前收回的“神念”,长袍男子不太确定,尛尛是否还愿意依约行事。
终归,还是要去看看的。长袍男子心念微动,整个人已经消失在逍遥界中。如果有人神通无边,得以窥视长袍男子所在的界面,会发现它既大而无边,又微小如尘埃,不在九重天内,除了他自己愿意,再无出口和入门。
纵能掌控天地法则,独守一界,谁又能逃得脱“寂寞”的侵蚀。花床上,不会老,不会死,安然睡着的年轻女子,安静得好似再也不会醒来。……“臭虫,你尝过没,听说西华巷开了家糕点铺子,那味道十里飘香,能馋死个人!”烈日当空,正值酷暑,连乞丐都不愿意动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些闲话,等身上的虱子受不住热爬出来,便伸出灵活的二指摁死在地上。叫臭虫的中年乞丐冷笑,“再等些天,只怕慎王都要打入京师了,你还有心情眼馋什么糕点铺子。”先前嘴馋的乞丐就叹气:“这鬼世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