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笑道:“还不是这么一副模样儿,有什么俏丽的了。兰哥儿可还好的?功课上没落下什么罢?”
李纨抚摸着贾兰的头,脸上亦是爱怜横溢,道:“兰儿还好,一直争气。”
晴雯拿了一个包裹过来,道:“这里有好些笔墨纸砚,都是宫里用的,给兰哥儿用着罢,比这里买的还强些呢!”
李纨谢了,雪雁却奇道:“你这个蹄子什么时候有了这 么些笔墨纸砚了?我闻着竟是姑娘家常用的。”
晴雯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哪里就只一件两件的?你们也只管过着自己的日子,外头的事情,多少你们都不知道的呢!是柳公子说兰哥儿是难得一个好胚子,若是好生教养,必定是文武全才,因此兰哥儿除了这里上学,还要跟着柳公子学一些功夫,笔墨纸砚也都是太太吩咐我送了给大奶奶和兰哥儿的。”
雪雁听了这才明白,正要说什么,忽听一道声音道:“哟,这不是晴雯姑娘和雪雁姑娘么?怎么今儿有空来看大奶奶了?”
没有人通报,进来的却是宝钗和秋纹二人,尤其是秋纹,竟是橘红色滚印牡丹大褂子,大红春皱绸马面裙,插金戴银,簪花别柳,扶着碧痕的手,满面皆是春风得意之色。
李纨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堆着笑对宝钗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宝钗坐了下来,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许多事情,也只能来找大嫂子商议一些罢了。”
秋纹也不等李纨让座,便也坐了下来,晴雯和雪雁娥眉倒竖,正要发作,却给李纨使了个眼色止住了。
只听李纨叫贾兰道:“兰儿,你自己进屋里温习功课去,有不懂的就圈出来,明儿问先生。”
贾兰点点头,收拾了东西,给宝钗告了个不是,径自进里屋去了。
宝钗见贾兰如此听话,又如此上进,不由得有些艳羡,道:“若是宝玉能有兰哥儿一分儿的上进心,我也好给太太交代了。”
李纨淡淡地笑道:“兰儿不及宝二爷聪敏,只能死学罢了。”
又问宝钗何事,宝钗幽幽地道:“如今家里艰难着,一年比不得一年了,先时候我们家还在,也能拿一些银子出来料理着,如今竟是没了进益了,素闻嫂子是个善人,月钱也和老太太太太一样儿,若是娘娘在时,也什么都还说得,只是如今里,竟是不知如何呢!”
李纨听了心中明白,便淡淡地道:“我一个寡妇失业的,只有一个哥儿,如今也只念着我哥儿有出息罢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从来老太太在时,也没有谁说个不是。我自知我也没那资格一个月拿什么二十两银子,宝二奶奶明儿里回去就蠲免了罢。没了这笔进益,我们娘儿两个,也不至于饿死。”
宝钗听了心中甚喜,却又怕别人说什么,便哀哀地道:“嫂子也别怪我,如今我也艰难着,到处蠲免着,若是不蠲免了嫂子这里,别人倒是说我不公道均匀了,我也是为了这一家子着想,并不想叫咱们家就此败了。”
李纨点点头,道:“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宝二奶奶就请回罢,我还要教养着我哥儿呢!”
宝钗见自己的心意达到了,自是起身,只是却看着晴雯和雪雁坐在一边打着红线,丝毫不在意自己,不由得心中暗恨,想起小产之事,更是憎恨雪雁,便冷冷地道:“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贾家也由着外人一进一出的了?”
雪雁淡淡地道:“宝二奶奶也该记得的,这个大观园,可是拿着我们林家的银子造出来的,如今多少人都是知道的,难不成我林家的人还是进不来的?若是果然这么着,也容易,贾家还了我林家这么些银子,我自是不踏进一步的!别当着我们太太说不必你们家还银子了就真把这里当了你们贾家的,若是真论起道理来,你们,凭的是什么?”
宝钗如今不敢太过张扬,恨恨地走了出去。
秋纹得意地看着晴雯,似在炫耀着如今她可比晴雯高贵着呢!
晴雯哼了一声,道:“若是真厉害的,就别拿着小妾身份来说。”
晴雯这话看似是无意,是取笑秋纹,实际上却是知道秋纹本性,这么一说,她必定会和薛宝钗斗起来。
果然秋纹受不住晴雯的话,回去便到处乱砸东西,碧痕和紫绡本是两个大丫头,如今却来服侍她,心里也不好说什么,只劝道:“晴雯姐姐本就是那么一副尖性子,素日里也不把袭人看在眼里,所以才落了祸事。她不过都是说笑罢了,哪里真是取笑奶奶你呢?奶奶是有身子的人,可别气坏了身子。”
秋纹恨恨地道:“我就不信我秋纹生来就是下贱的人,就是做小的命儿!”
碧痕和紫绡轻轻打了个寒噤,可巧有人送了晚饭来,秋纹见竟减少了两样分例菜,便怒道:“你们这些没脸的小蹄子,也看着奶奶我的笑话不成?敢给我少,就是该死!”
说着便吩咐外面的婆子道:“拿了人牙子来,将这几个小丫头卖了几两银子买胭脂水粉来!”
说着不顾那几个丫头哭求,便进屋里自换了衣裳,到了宝钗房里来。
宝钗正在窗下描花样子,秋纹走了过去,拿着花样子看着,满脸堆笑道:“倒不知道姐姐竟是大精进了,这些花样越发逼真了,想来姐姐就该吃这一行子饭的,比家里女工上的人做得还好些!”
宝钗心中虽怒,却不轻举妄动,只是淡淡地道:“女工上是女工上的人,我不过闲了才做一点子罢了,谁还拿着这些当正经大事来做!不知道秋纹姨娘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情?”
宝钗嘴里“秋纹姨娘”四个字咬得极重,但面上却是笑意,又见不得一丝异样。
秋纹果然大怒,摸着肚子道:“姐姐可别忘记了我肚子里这块肉,可是二爷的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