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府尹差点要断自己的舌头,局促地直咽口水,不时侧过脸看着杨时令。
这话说得真是扎耳,也不知这些年他怎么混过来的,但毕竟拿人的手短,既然答应了也没法推辞。杨时令上前一步,沉声道:“凌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所谓避瘟邪实在没什么作用。末将来时曾见过此石,的确瑰丽非常,王爷不如收下,回洧川送于凌大人赏玩。”
一政一军勾搭在一起可不是好事情。豫州府尹曾为楚王做事,通州属于杨时令的防区,现在韩辛辰还在峡关虎视眈眈,豫州的情况要比他与想的还要乱。韩辛寅挑挑眉毛,下巴微抬,冷笑道:“那就收下吧!杨将军以后帮人送礼的事情还是少干点,免得羊没偷着空惹一身骚。”
莫说是豫州府尹,这下子是连杨时令都生出一后背冷汗。韩辛寅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原本打算回洧川的计划,被这么一出“献礼”给耽搁下来。
齐军精锐主力□□成调去了豫州,本就没什么天然屏障的洧川守防更加变得脆弱不堪。京军从大都出发才几日便横跨晋州,抵达了洧川边界。齐王远在豫州,凌淮陌又重病在床不见人影。守在洧川城墙的守军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兵马攒动,除了战战兢兢希望他们晚一点进攻外,再无任何办法。
不管王府外的局势如何紧张,里面依旧是静如死水。尤其是花生死后,凌淮陌虽没有表现过多的情绪变化,整个人却是一日比一日没有精神。贴身伺候的凉儿有时候会担心自己哪天一不小心打个盹儿,尖牙利齿的凌大人就再也不会睁眼。
一日三顿的中药比饭菜端的还及时,偌大的卧房被苦涩味挤得连呼吸都变成了折磨。听见外面三声轻轻的叩门,凉儿放下女红,出门接过下人熬好的草药,连着一封书函放进托盘,浅笑着走到凌淮陌床边道:“公子,王爷又来信了。我念给你听听?”
“不用了!你直接回信告诉他我快好了,让他在豫州呆着不要回来”,凌淮陌声音虚浮,杂着沉重的呼吸声,眼睛动动,看着凉儿放在桌子上的枕套道:“凉儿,我估摸着自己没多长时间了。你快点把那一套绣出来,将来随我一起烧了也算有份念想。”
又说这种丧气话!凉儿把书函放在一边,端起药碗坐到床沿,清秀的眉头锁在一块儿,银牙咬着薄唇。瓷勺被碰得“桄榔桄榔”直响,凌淮陌看着赌气的凉儿轻出口气,摇头道:“算没说过,你不要生气了……躺得太久我想换个枕套、薄被,凉儿辛苦辛苦,好不好?”
凉儿摇摇头把药吹温喂到凌淮陌嘴边,悉心地一口一口伺候,直到见了底才把碗放在一边的矮几上,幽幽道:“公子,我没有与你生气。只是觉得您这样……不值得……我从小就跟着您和王爷,其中的事情多少是了解的。公子,你太执着了,有些东西既然得不到,又何必强求呢?放手再疼也不过如此。便是退一步讲,王爷人心并不坏,您要是可以早容忍他的一点点私心,也许就不是今日这番样子。”
“我又不是他娘,为什么要容忍他?”凌淮陌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眼睛恢复了几分锐利,颤抖的声音宣泄着他的愤怒:“同情、怜悯、兄弟、至交,他就喜欢拿这些糊弄我!不给就算了,要给我,就不能少一分一毫!韩辛寅他不该骗我!呵……我以为那出戏是我的,欢天喜地备好了一身行头才发现台上已经有人了。他要他大哥好,所以黑锅活该我来背!别人不要的,我也不稀罕!”
凌淮陌咬紧牙关,紧紧抓住身下的褥子,干瘪的双手上青筋暴起。凉儿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简单的几句话竟然会一起这么大的反应,哑着嗓子回握着他的手,拖着哭腔道:“公子,公子,您别这样……别这样……凉儿蠢,什么也不懂,你不要与我见识好吗?”
褥子被扯开了口子,凌淮陌浑身都在发抖,肌肉绷得硬邦邦,凉儿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脚下发软,冲出屋子大声喊道:“神医!神医!”
午饭吃到一半,一把岁数的“神医”听见呼叫赶忙跑过来,顾不得扑拉黏在胡子上的米粒,三步并作两步感到床前。凌淮陌已经失去了知觉,曲起的手指垂到床边,眼窝凹陷,嘴唇发着淡淡的乌青。“神医”按了按凌淮陌的人中,然后摇摇头将凉儿拉出房间,低声道:“完了!完了!凌大人本就身体极端孱弱,活着就凭一口气,刚才他太激动把那口气吐出去了……哎呀……他恐怕是活不过今天……”
凉儿吓得够呛,舌头都跟着不利落,哆哆嗦嗦道:“怎么跟王爷说?会被打死的……”
“天命要收他,我等凡夫俗子怎么拦得住?”“神医”懊恼地直拍脑袋,跺着脚骂道:“叫你个老不死的贪那点银子!现在把老命搭进去了吧!”
凉儿伴着“神医”两个人正在院子里哭哭唧唧,忽然门外的侍卫风尘仆仆跑了进来,看也不看那二人径直往屋里走。
“干什么!干什么!”凉儿抹了把眼泪将人拉住,双手挡住大门急声问道:“你做什么?”
侍卫看了眼凉儿,一拱手高声道:“京军进攻洧川,我等请凌大人拿个主意。”
“凌大人刚吃过药睡下,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神医”拉住侍卫将人往外推,怒气冲冲道:“凌大人现在病情好转,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你们没有将军,洧川怎么办,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一个老头子能有多大力气,侍卫自然不会被他拉住,让他放弃进屋的是“神医”的话。凌大人出了事,谁向楚王爷交代?侍卫左右看看,终于退了出去。
凉儿抹了把冷汗,看向一把白胡子的老头子,怒道:“你怎么能胡说?瞒得了一时,还能瞒过王爷?”
“小丫头,要想活命你就听我的!我想了个绝妙的主意”,“神医”将凉儿揽到身前,俯下身低声道:“今日之事是天不亡我!咱们不瞒着,咱们推出去!”
凉儿抬眼看着神秘兮兮的老大夫,疑惑道:“怎么个推法?”
“神医”撸了把胡子,啧啧嘴:“你赶快写封信给豫州的王爷,就说凌大人身体转好。凌大人不在洧川坐镇,那些家伙肯定挡不住京军,今夜京军入王府必定要将凌大人送往大都。只要凌大人在上车前活着,以后的事情咱们统统管不着!老夫能称为‘神医’,自然是有点本事。三根银针一施,就是黄土埋到下巴颏我也能多留他在阳间几个时辰。”
凉儿听得心寒,却又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无奈下只能点点头。
晚间火光照亮了齐王府,京军主帅将车停在齐王府的大门口,朝着里面高声道:“皇上听闻凌大人有疾,特派末将来请大人回宫医治。”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两个小时……
☆、第五十六章 凌淮陌之死
凌淮陌被人从王府里抬出来时,只有眼睛能睁开一条缝,鼻下气息微弱,好像随意的一个颠簸就能要了他的性命。高云清为几人揭开马车的帘子,皱着眉头看着战战兢兢的老大夫和抹着眼泪的侍女,低声嘟哝:“人都这样了,别还没到大都身子就冰冰凉。”
“凌大人这是才服了药,等等就能好起来!”老大夫坐在车厢门口,朝着年轻的将军作了个揖,然后像模像样地将手指搭在凌淮陌皮包骨头的手腕上,眯缝着眼停了片刻道:“不错不错,药劲儿起来了。脉搏有力,依老朽看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凌大人就能恢复如常。”
高云清虽对医术一窍不通,但看着凌淮陌面如死灰,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有好转的迹象。瞪眼看着老东西满嘴鬼扯,心里生出几分不安,蹙眉反问道:“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