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郎一个人跟随人流上山录了籍贯,被告知五日后的辰时初来书院参考,他艰难挤出人群,站到稍微空阔一些的地方缓口气。
抬头只见门匾上“赫章书院”四字笔力雄奇,姿态横生,纵然赵六郎这种只懂皮毛之人都能感到笔走龙蛇之美,由此可想那落笔之人的功力深厚。
赫章书院坐落极高,站在门口往下看,仿佛能伸手触天,山下人群如蝼蚁。
下山到时比上山松快很多,人群也渐渐散去,在半山腰有几座临山而建的小亭,里面或坐或站着十几个锦衣玉冠的翩翩少年,个个风华正茂,朝气蓬勃。
所谈论之话题正是“南阳府加收赋税之事”,其中主要观点便是痛斥南阳府官员无能无为,政事腐败,南阳知府贪得无厌、鱼肉百姓。
少年还未踏入浊世,出身高贵,心思纯善,身怀浩然气,敢反天下不平事。
赵老四在离赫章书院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芝麻大点的地,一个月便要二两银子,里面住的是个穷酸老举才,妻儿都不在身边,只有个五岁孙子,跟他一起念书。
赵老四整日不见人影,常常半夜才回来,赵六郎没人监督,屁股根本坐不住,拔腿就跑出去玩了。
哪老举才年近半百了还有个进士梦,颇看不惯的赵六郎的不知上进,自持身份,便时常对着自个孙子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赵六郎不受丝毫影响,天天往不远处的一个书肆跑,看昨日没看完的话本,又寻摸了几本县里没有的游记杂食,翻空了口袋才勉强买下。
书肆临靠窗口每日都有一群文衫书生借着微弱的光线抄书,换取几文钱以便购置笔墨之用。
赵六郎见其中一人年岁不大,但字却写的极好,就停下多看了两眼。
那人全神投入,被赵六郎看了半刻钟才发现自己身边有人,略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道:“在下陈留书。”
赵六郎好奇问道:“我叫赵衡,你们抄书一日能挣多少钱?”
陈留书一愣,见他一个小孩,也不觉得冒犯,细细的讲解起来,“分不同的书籍,若是一些游记杂书,价钱就贵上一些,千字六文,其余的便是千字五文。这价钱与字迹也有关,若是写的好的,掌柜便会酌情提价。”
“那你一日能挣多少钱?”
“我每日只来两个时辰,一日约摸能挣三十文。”
赵六郎又问:“你不用念书吗?”
陈留书没有丝毫不耐烦,诚实答道:“不逢假期便带回去晚上抄,并不影响学业。”
他一身长衫虽然干净简洁,但能看的出袖口与衣领都有些破烂发白。
赵六郎遇上了个好爹,在袁大郎为了几两银钱的书费发愁的时候,他就拿着自己每月一百文的零花钱攒着买话本了。
石山学堂里的其余学生也都是些家境不差的,每日聊的不过就是些吃喝玩乐的事,从来没有人担忧过家里的银钱,更别说要熬夜抄书来挣钱。
但他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赵六郎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日后最大的出息也不过是考个举人捐个官。
可他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吗?赵六郎并不清楚。
他在城门口看到那个因为少了一文钱不能进城的老伯时,就想着站出来,是赵老四拉住了他。
说民不与官斗,这并不是一文钱的事,关乎那些衙役的面子,他们若还想进这府城,就不要当那出头鸟,被他们记住。
后面果真没有人敢站出来,最后出头那个是谁?潭州宋任华!
光是潭州两字便足以让世人艳羡了,更别说潭州四族之一的宋家。
也只有这样的出身,不怕那些衙役官差的报复,才敢无所顾忌的评判、斥责南阳知府。
若是说这话的是一群无权无势的书生,恐怕早被寻了罪名抓进大牢了。
赵六郎觉得他舅舅让他走的这一趟,不仅看不见巨木,还被下面的迷雾浓烟熏了眼,睁都睁不开。
陈留书见他站在一旁发呆,只觉着这人奇怪的很,也不打扰他,自己又凝神书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