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宝起了没?这一觉睡的够久的。”
“方才去看了,睡的正熟。”她瞧见赵氏又往灶里添火,制止道:“这么晚了,我们先吃,给她留一点就成。”
“娘说等着她一块吃,不着急。”
吴氏确实是特意说了这话,明日四房要去县里,秋节当天回来也只是吃月饼赏月,那么今日就是团圆饭了,少一个可不行。
赵老四说要去床上把她揪下来,被吴氏和刘氏批了半天,差点从儿子变成孙子。
赵四郎心不在焉的蹲在檐下,手上无意识卷着地上的小草,那草虽生的细小,但茎叶坚韧,任他来回拉扯也不断。
天上圆月越来越亮,好像近在咫尺,待有心人细看却发现遥不可及。
他骤然起身,那株小草被连根拔起,失去生机。
“爹,贺郎中说娘如今不可以动怒伤神,她住在舅舅家,整日郁郁寡欢,对身子不好。”赵四郎琢磨着赵老大心里想法,大胆开口道:“不如我们明日把娘接回来,好好过个秋节。”
他放假当天就去了张家,晓得家里发生的事,也晓得张氏撞了脑袋,差点人都没救过来,如今就在张家养伤,连站久了都会头晕。
赵六郎也气恨张氏的所作所为,愚蠢、自私、一厢情愿,明明最终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却口口声声说是为赵家为了他。
他不止一次对张氏说过自己并不喜欢念书,钱夫子整日骂赵六郎,是对他有期待,觉得他将来能走的更远。
可从来不说赵四郎愚蠢贪玩,是晓得他天资就是如此,来学堂念书只要能把字认全,学些道理,开阔眼界,将来不至于做个草莽匹夫,就已经是最好的路了。
钱夫子能看的出来,赵老四也能看的出来,就连陈文都提过一两次,叫他弃文学武,将来两人一起投军,建功立业。
可张氏不信,他觉得天底下念书的小孩都是一样,只分用心不用心,努力不努力。
赵四郎学了几年的大道理,讲出来的话在张氏眼里看来就是贪玩、偷懒、不上进。
可得到好处的是他,被偏心的也是他,他享受了好处,就得承担这一份责任。
所以赵老大把这事瞒着家里所有人,却独独跟他一个人讲了。
父子俩沉默片刻,赵老大抖着唇开口道:“你奶奶年纪大了。”
赵六郎心疼自己亲娘,赵老大也心疼吴氏,白发苍苍的老娘为了自个几个孩子累了一辈子,临了看到自家不争气的长子,失望、后悔、自责,却没有丝毫的怨恨。
那是全天下最伤人的一个眼神,把母子二人挖的鲜血淋漓。
赵老大没做好一个父亲,更没做好一个人子。
屋内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赵四郎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以前回不来了。
那面表面温情和睦的镜子,在张氏的每一句话下碎裂一次,直到如今,散落在这个家里各处,就算是穿着鞋子走过,久了还是会伤人。
他走出院子,摸黑走到了一个小山坡上,这里还留着赵六郎去年烤番薯的大坑,从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赵家院落。
搞怪的赵六郎,文静的赵五郎,忙碌的赵氏和杨氏,吹牛的赵老四和赵大和,慈祥和蔼的吴氏和刘氏,追逐打闹的小孩……
檐下的几个灯笼左右摇摆,灯光猛的一暗,院内画面一变,忙碌的张氏,偷懒的许氏,被赵老头训斥的赵老三和赵老四,怀着身子的赵氏和杨氏,爬树玩泥巴的赵四郎和赵六郎……
他捂着脸歇斯揭底的哭,他终于知道“分家”的含义,也读懂了那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天上月亮渐渐高悬,木门发出“嘎吱”声。
蓉宝在众人瞩目的视线中走出,她晃着脑袋左右都看了一遍,迷糊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