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书童低声提醒,他回过神,霍然发现庄主已经来了,身边还有怀孕而身形臃肿的夫人。话说沈夫人刚刚带孩子回去后就碰到庄主,于是两人就一道过来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小心处理。默契的夫妻两心中早已有了计量,于是沈夫人温柔的牵起那学生的手出去谈心,庄主则是告诉剩下的人,早他们几届的学长在朝廷受到重用,晋升的消息让学子个个摩拳擦掌,信心百倍,好像日后自己也是这样,随后庄主离开,书院又恢复秩序。
沈家的池塘是夏季庇荫的好地方,寻常下课后学子都会来这里看书、谈话,但现在正是上课时分没有人在周围,只剩下蝉鸣声声,仿佛他们也在畅谈这什么。岸边柳树依旧葱郁,随着一阵风吹过,千万绿丝绦看似不经意地掠过池面惊起阵阵波纹,像极了颇不平静的心湖。
沈夫人仪态淡然,宝蓝色水袖轻轻浮动,愈加显得她柔和亲切。刚才与教学师傅对峙过的学生就站在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只见他垂首恭立,不发一语,神色中无不谦卑礼让,与方才激情洋溢的模样真真是截然不同。沈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本是极浅的,却惊动了那学生。
他骤然抬起头,询声问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沈夫人略略整理了形容后反问:“你错了吗?你知道错了吗?”她永远是那样从容不迫,连说话也总让人生不出一丝怨怼之意,但学生此时分明听出不妥,心中不由地担忧,“不去招惹沈家人”,这是他给自己
定的规矩,自从他隐约猜到颜夫人与他们的纠葛,这个念头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这时的他有些慌乱,对刚才自己的行为感到慌乱。
“沈青帝,颜夫人为你取这样一个名字也算是费尽心思,可见她对你是寄予厚望的。帝者,皇也,权力至高之人。确实,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满意屈居一个小小书院呢?”沈夫人的话顺风传来,只停留了一瞬间,学生的瞳孔亦有一时的张大,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敛声道:“她没有这样的野心,自然我也没有,这点你大可以放心,如果你想我在书院里好好待下去——”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沈夫人厉声道:“我若担心你们有什么野心还会允许你们在庄里住下去!”然后她换上温柔的表情说:“颜夫人她也是个好女人。”她还没有说全,如果没有过去的事,她们应该会成为莫逆之交。沈青帝露出微笑,他是赞同沈夫人的,他又何尝不知道如今能在沈家相安无事,已经是他们多番退让的结果,自己本来就不应该有太多要求,今天的举动是自己太不懂事了。
毕竟是少年心性,纵然知道有些事不应该不能够,还是忍不住冲动的做了。
沈夫人道:“好好回去跟师傅学习,没些学问的人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至于你想习武,我会安排。”
沈青帝很是爽气的应声说好,忽然间,他出手使力将夫人往一旁推去。只见一阵风呼山啸平地而起,瞬时有排山倒海的气场凝集成一股绳状力道缠绕在池边柳树上。刚才泰然自若柳树竟生生被卷出根须正要朝这边倒下。沈夫人的贴身侍女也是会功夫的,她一早守候在旁边,她顾不得其他,竭力扶住被沈青帝推到在一旁的夫人,往空旷处狂奔。她口中喊着:“夫人夫人。”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腹中传来,夫人狠狠咬牙,拼尽最后的力气低喝道:“放手!还有人在池边。”惊魂未定的侍女没能收住脚下奔跑的姿势。直到夫人再吼停下她才终于领会过来,夫人这般模样怕是要生了。一时间庄内鸡飞狗跳。
而那端,夫人被抬走的时候勉力睁眼一看,柳树欲倒,一个模糊的身影,狂乱的风沙,恼人的惊呼声,无奈腹中一波一波的疼痛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的担忧尽数吞没。
来不及喘息,沈青帝早已被密密匝匝的柳树抽到,这看似柔弱的柳条此刻却是毫不留情,若是整个根部翻起,那粗硕的树干,他如何能承受?想到这,他手脚并用,朝枝叶最稀的东北方向爬去。这棵柳树已有些时岁的庞大的干系,平日见是难得的繁茂,但此刻便如同一个癫狂的恶魔,暴虐地吞噬他所能覆盖的地域,枝叶飞溅起来,去势急切,射伤不少靠近的下人,
根泥乱舞卷起漫空烟尘,沈家庄上空如同笼上了一层暗黄色的云雾,但凡是见到这景象的人都为之震惊。
电闪雷鸣间,一个身影如鸿雁飞跃半空,探剑,腾转,坠落,突起,人们只能看到一丝凝重的黑色在变换,像是暴风雨中飞翔的海燕,高贵不可言语。这一连串若断似连,惊魂动魄的招式过后,柳树轰然倒塌。枝叶黄泥如烟花被一股冲势推送上空,携卷起狂风。不久又重重跌落四散。
待迷雾渐过,负责处理事故的从事开始召集疏散的下人来善后,而刚刚令人惊咋的身影和沈青帝都已经消失无踪。众人忙着处理,心中的疑惑也暂时压下。
龙暮风,龙渊阁阁主,今日有事来拜访沈庄主,没曾想会遇上这样一幕。想起刚才那人,龙暮风心中还是激荡不已,刚才那抹身影,他分明看见柳树生生被截出一个五芒星图案,那人救起一个正在爬行的少年,然后呢,风泥迷眼,竟连他也未曾看清。这江湖之中,五芒星?五芒剑!这是何时出现的?突然龙阁主双目晶亮,心中更是湖海翻腾。这也唯有司夜家有这能耐,这人难道是司夜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1:太渊,是一个虚构的地方
备注2:执事,负责处理事情的人
☆、【意外之外】
沈庄主听完执事的回报,一向沉着稳定的他,虽然面上平静,但心里也是好一番惊慌,这场变故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是那小子搞的鬼。对于那小子,庄主从来没和他说过话,纵使近在眼前也没有过半句问候。年轻时一次意外已经让他愧疚不已,不仅仅是对他的妻子司夜慧,更是对那个执着单纯的阿颜。原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会渐渐淡忘往事,却又在不经意间平地起雷,出现那个意外的产物。
沈青帝,这个意外之下的意外就这样无端闯进他们的生活里,颜夫人,她的再次归来让他们不知如何对待,守着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不是妾室,亦非亲人,这到底又是谁负了谁?
兀自回忆中他被一阵尖锐的惊叫声吞没,稳婆在里屋大喊着吸气呼气,侍女凌乱的步脚,和一盆盆冒着滚烫蒸汽的热水,这一切都让人揪心。
青眉大大咧咧地闯进来,倔强地想掀开遮挡视线的帘布,她身上总有股冲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不该是她一个姑娘家该有的。庄主低喝一声,让青眉去外面守着,青敏低低地啜泣,毫无主见地躲在青眉身后,她自小就是惧怕他这个父亲的,每次有事一定会这样藏在大姐后头,就像青眉无端多了一道影子。
青眉不服气的神情让他又想起那小子,虽然从事说他应该不会有事,但心里总是有些担心,血脉里流淌着的东西不是轻易就能被淡忘的。
也许此刻的沈庄主还没意识到,他对那小子也是关心的,这可不是吗?
越过重重屋檐,在一片平静的客房中传来难以辨识的对话声,轻声地小心翼翼地:
“夜少,已经把人移送到安全的地方。”红衣少女朝着床上闭目的少年说。少年无力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一声已经是他倾尽全力的最后回话,少女似乎还有话说,忸怩了半响还是冲口而出:“可是,我们不救他吗,毕竟是倒在我们门口的。”她口中的“他”正是青帝。
夜少勉力张眼,面色愈加苍白,在少女帮助下坐起身来,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略带一点苦涩道:“怎么救,是你去还是我去?”少女后悔自己的冲动,的确,夜少孱弱,病体纠缠于床榻,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轻易吹散了骨架,化成无数齑粉,而自己应该是手无寸铁,能将那人搬去其他地方已经是很勉强的。那怎么不找旁人帮忙,她想后还是把话咽下,质疑主上是为奴为仆者一大禁忌,这点她很清楚,虽然与眼前的夜少相处不久,而他也一直是待人和善,只是主上毕竟是主上。
夜少顺了气息,温言:“红姑,你且放心,我瞧他身上虽然伤痕累累,但大多是皮外伤,不碍
事的,而且他的家人会找到他。”这一番劝慰让名唤红姑的少女宽心不少,她眉宇舒展,继续绣花去了,可真是一个单纯可爱的人。
床上的夜少不知什么时候复又躺倒,仿佛外界的生息与他全无关系,出乎他年龄的沉静内敛。
红姑是沈夫人的侍女,和青眉差不多年岁,她温顺乖觉,就被指来侍候夜少。至于夜少,他本名是司夜皇,是司夜家嫡系,不过他自幼病弱,司夜家的光环在他头上倒是有几分暗淡,前一阵子沈夫人回娘家后将他一并带出来,说是要在沈家庄养病。沈夫人,司夜慧,是夜少的亲姑姑,有心人似乎能从中嗅到某种讯息,难道真如人们猜测,这位嫡子已经被排除在司夜家继承顺位之外了吗?
这样说来龙渊阁阁主龙暮风应该算是有心人之一,他问完下人情况,心中又是思绪纷飞,使五芒剑的那人会是这位病弱的夜少吗,司夜家的神秘竟真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是有另外的未现身的司夜家的人?迷雾笼罩,一旦事涉司夜家,总是让人费解。
青帝此刻正置身于沈家庄内某处,他脸上、手上俱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外衣划开了许多口子,但没见到身上的伤痕,只是飘出许多衣袖碎片,他难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