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很快发现,自己提前安排灵若她妹受封入宫以图平衡局势好像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因为这家伙她真是光吃不干事啊——哦,不对,她倒是也干了几件事,入宫第一天开始栽花建花坛开菜地,然后带着宫外带进来美其名曰“土特产”的栗子、核桃、鲜果等物招摇过市开始一一拜访嫔妃,这几天又在折腾什么烤点心的烤炉。
可见是在宫里住过的,一点没有不适应,过得十分自在,还在慈宁宫里打牌,听说手气好牌技差,得到了老祖宗的一等一单独指点。
本来想着,廿二正式晋封皇贵妃的圣旨一下,她总该动一动了吧?毕竟大前年在宫里的时候,她也算与佟家结下了点旧怨。
结果这老人家在盘腿坐炕上盘算搁御花园里烤小羊腿行不行得通,说要办什么“联谊会”给佟贵妃庆祝一下。
正在吃着核桃看书的康熙——就很突然。
倒是不需要她做什么大动作,只是宫里有一位满洲镶黄旗出身的大姓嫔妃位居贵妃高位,本身就是一种震慑。
他也并没抱过敏若入宫之后会与佟贵妃和平共处的期望,甚至他将敏若入宫的日子提在大封后宫之前,就隐隐有给她抬架子的意思。
——这点敏若心知肚明,在原身前世的记忆里,是在她入宫一年之后,也就是康熙二十年,康熙才大封后宫,封佟氏贵妃为皇贵妃、同时册封原身为贵妃,也封了后世俗称康熙后宫“四大天王”的惠宜德荣四妃。
但眼下,这四位都只是嫔位。
康熙只提前颁布了册封佟贵妃为皇贵妃的旨意,而并非如原身前世康熙二十年一般大封后宫。
其原因多半是她以牛痘之功直接跨过妃级受封贵妃。帝王权术也要用到制衡后宫上,这小子满肚子坏水,封了她做贵妃,不愿钮祜禄家因一后、一贵妃的风光招摇,便干脆同时晋封一位统领后宫的皇贵妃来压一压钮祜禄家以及满洲镶黄旗的风头。
但同时他也不愿佟家独大,所以又给敏若安排在佟贵妃受封前正式受封入宫。
这就是俗称的暗搓搓拱火,当然康熙的想法是很矛盾的,他既不希望钮祜禄家太风光,又希望敏若能在后宫里做点什么不叫佟家太得意,同时却又不想她真正与佟贵妃为难。
老纠结人了。
他真正追求的,还是后宫前朝间的稳定平衡。
在这一局牌上,佟家的筹码已经足够多了。
他依然偏爱佟家,却不想佟家事事如愿。
故而他如此安排,除了平衡后宫、敲打钮祜禄家乃至整个满洲镶黄旗,更有震慑宫外的佟家的意思——他对外家确实因为额娘孝康章皇后而良多眷顾厚待,但十五年时佟家的举动也确实触到了他的眉头。
他不会因此拿佟家怎样,心里也仍然是将佟家当做至亲看待,但他也不想就遂了佟家的意,让佟贵妃在后宫中一家独大。
哪怕他心里知道他的表妹确实秉性纯善行事得体,心里也很喜欢她,认为她当得起统领六宫这份职责。
但做皇帝的,好像都是生来就擅长把感情与思维分得很清。尤其随着他坐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的年头愈久,久到他已送走了两位妻子、数不清的儿女。
但他其实也尚未及而立之年呐。
所以偶尔有的时候,他还会有一点点小冲动——就比如现在,他忽然就问敏若:“那年佟家做出那桩事,你心里难道真不记恨?”
敏若彼时正盼着腿认真思考搁御花园整点松树枝子烤羊腿的可能性,就在康熙话出口的前一秒,她刚刚在心里头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御花园的松树——主要是怕把康熙惹急眼了,小羊腿也烤不上、漂亮姐姐也贴不着了,所以还是决定老实地找内务府给她搞点树枝子。
听到康熙这样问,敏若愣了一下,直觉这是个陷阱,但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了康熙两眼,自己也有些疑惑不解了——康熙倒真像是一时冲动激情发问。
这家伙,玩挺野啊。
忽然不说一句话拐三四个弯了,敏若还有些不习惯,转瞬间心里头千回百转,面上其实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便道:“事情是佟家的男人做的,法喀也帮我报复回去了,翻页就是翻页了,若总把那点绿豆芝麻大小的事情存在心里伺机报复,那活得多累啊?再说,大家都是女子,本该相互怜惜帮扶得多些,把男人惹的事扣到女人头上报复,是我最不喜欢的。何况……佟家姊姊端庄淑婉,我心甚喜之。”
最后一句话她是笑嘻嘻说的,康熙一时竟听不出有几分玩笑几分真意。
但前头的话,他听得出来敏若是真心的。
他心里也为自己刚才忽然的冲动好笑,听了敏若的回答,摆摆手没再说什么,垂头看书,核桃嚼得怪惬意的。
不得不说,这核桃是挺香,怪不得老祖宗什么贵重礼物没收过,却拿贵妃这点东西当宝似的。
——他不知道太皇太后把敏若当成有精神上交流共鸣的佛道知己,这又是乡野间的东西,总会比平日宫中备的多几分新鲜。
而他刚才的冲动——或许是因为方才恍惚之间,因为敏若与她姐姐眉眼间的几分相似,又因为这熟悉的地方,而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少年时,以为坐在对面的人是他相伴十几年,对彼此都再熟悉不过的果心。
所以他很顺畅自然地袒露了自己的想法疑问,并且在出口之后因为尚未回神而并未第一时间感到懊恼。
但敏若的回答一出口,他就清醒过来了。
无他,果心记仇,看着温婉和煦的人,其实后来暗中指点法喀套隆科多套麻袋的就是果心。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宫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