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真空人喜欢自己,那铁灰色的眼睛望向自己的第一刻,他就感知到了。他说不上来自己当时的心情,莫名有些慌,可慌得没有源头,他不明白对方眼中那种失而复得的情绪从哪里生出来的,被那样的眼神望进去,他只有一种被捉住了的怪异感。
任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不自在,尤其是他感知到钟亦的视线如有实质,扫过自己的脊背,滑下来,就在骶骨的正上方堪堪停住,一股热意腾起。
他生气地威胁对方不许再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不许对自己抱有幻想,实际上,他是在害怕。他发现自己的社交距离尺度不奏效了,他看着那双眼睛,竟然也渐渐生出一种熟稔,仿佛未来某一时刻,他会将亲吻印在薄薄的眼皮之上。
他的坦诚从那以后就多了些别扭的意味,直到他发现自己看着他那副呆样忍俊不禁笑起来后,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了。
因为,那样丑的蝴蝶结,他只在小时候见过,只在那座花园里。
眼前成熟稳重的黑发男人,一下子就与躲在地下室,隔着脏玻璃偷看自己的小男孩重叠起来。
他心潮澎湃起来,却犹豫了。
那座花园代表着他某个感受过幸福的瞬间,也象征着他对弟弟许下没有履行的诺言,那里既是他的快乐的归属,也是他悲伤的引子。钟易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在得到他暂缓的答案后,他们的关系就一直停留在搭档以上但不足亲密的距离。
直到他被叫去秘密谈话,和钟易执行最后一次任务遇难时,听见钟易袒露内心的话语。
他临死那一刻才真正承认——
他也是无比遗憾着的。
他轻轻将嘴唇贴在钟易的唇间,饱涨的心脏跳动速度一点一点逐渐加快,他伸出舌尖细细描摹着对方嘴唇的形状,扫过柔软的唇珠时,舌尖会传来微微发麻的触感。
其实光用大脑想是想不明白的,很多动作在想明白之前,身体早已先一步行动了。他捧着钟易的脸,维持着先前的坐姿,眼中渐渐含了一层水光,他将头离远了点,眯着眼,发现钟易还是那副没什么反应的表情。可当他往前挪了挪,感受到什么后,他又笑了起来,舔了自己的下唇。
原来钟易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他的心中生出一股莫大的满足感,以至于浑身肌肉都细细颤抖起来。这种颤抖与衰力感是完全不同的,而是来自灵魂的战栗,兴奋与跃跃欲试。
他终于在这种时候有了弥补遗憾的机会,弥补一个跨越两亿五千光年,跨越无穷时光,跨越两种文明后,迟来的遗憾。
费谢尔将钟易的双唇亲得水润起来,对方的嘴唇有些肿了,破了点皮,血丝从唇纹间渗了出来,就在下唇的正中间,像是个嵌套上去的唇环。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只流连这里,于是头颅渐渐垂了下去。
那血丝在空气中氧化暗淡下来,殷红凝固得很快,结为一个绛紫色的,细细的疤痕。
钟易嘴唇破了,但他对这点疼痛满不在乎。融合过神心后,他的身体似乎出现了许多变化,这副身体不知从何时起,愈合能力变得很强。
他伸出手,按在自己下唇很快凝固的伤口上,轻轻一揭,疤掉了,伤口愈合完毕,完好如初。
他本想思考这些变化是否与“修正者”有关,但又想到“修正者”已经消失了,过一会,他又想起自己看见的“过去的记忆”,脑袋里混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一个冗杂的文件夹,装满了各种毫无头绪的资料。
直到他手沉下来,托住费谢尔有些濡湿的下巴,皮很薄,贴着下颌,体温有些高,嵌在自己食指和拇指的虎口,他稍微一用力,就能让对方抬起头来。
他仔细打量着张沉沦中的脸。
像是描绘日落的印象油画,浓丽的色彩,边际模糊的晕染。似乎画中刚刚下过一场雨,太阳带着潮气,却执着地没有落下,决心要燃烧自己,将所有光线都献给世间。
钟易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没有料到的是,身前雌虫不知是被吓到还是被激到,唰地一下,展开了残翼。
半透明的翼翅薄膜由纯白色的骨架撑起,但左侧翼翅只有小半幅,不超过肩胛,右侧更是凄惨,只剩一点翼根,纤细的支骨是中空的,断掉的部位很明显,如果仔细观察,还有和冰片瓷表面很相似的裂纹。
钟易将手缩回来,抚上费谢尔脊背那对残缺的翼翅,翅膀似乎是从肩胛骨下方的位置生长出来的,与皮肉融合地很自然,仿佛虫族的翼翅下方有什么机关,专供收缩伸展之用。
他指腹压上透明的翼翅根部,费谢尔一顿,那对残缺的翅膀颤抖起来,粼粼烁烁,在昏黄的光线中,折返出别样的光。
“你……别动!”
雌虫上将似乎气到了,抬起头来看他,眼尾红通通的,似忍着泪,又似忍着别的什么。
“我好像还是没有别的想法……总觉得无法投入……”钟易坦白。
“你这样还叫没想法?”费谢尔吃痛,蹙眉,额前渗出汗来。
“我脑子里很乱,有很多信息,好像处理不过来……”
“那就给我都删光,忘掉!嘶……别说话……”
费谢尔紧紧回抱住他,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
钟易能闻到一些淡淡的柠檬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