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大哥有了喜欢的女子,而且那女子又有了身孕,便起程去探望大哥。只是现实对大哥太过残酷。我看到的,是那个女子冷冰冰的尸体和一个已经成型的死胎。是那种我熟悉的虫毒,只是那女子只是寻常女子,不曾习武,没来得及生下孩子,便去了,一尸两命!
但最让我担心的是大哥,当我告诉他那对母子是因为那种虫毒去世的时,他浑身迸发出的恨意,仿佛地狱修罗一般。但随后,他却平静了下来,整个人仿佛冰山,没有一丝生气,却更让人担忧。
我原本打算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了陈氏,但大哥却告诉我:“她……不值得你弄赃了手,我会计较,给你一个最好的交待!”我还未想透,死的是大哥心爱的女子和孩子,他要给我什么交代?但又想到从未见过面的娘亲和那几年排毒之苦……原来大哥是知道的,那时我的心也寒了一下。但……他终究是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大哥。所以我开始避他。
大哥将各地的管事招来,找了陈氏在一边,正式宣布从今以后,所以墨家产业归我所管!看着陈氏气得青白的脸,欲挥手而去时,大哥却将陈氏堵住:“娘不是最疼缜儿的吗?难道不应该支持我所有的决定?为什么不陪着我呢?”语气里却是一种冷森森的幸灾乐祸。
大哥甚至将他这几年培养的暗势力也全部转交给我,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娘亲的记忆没有对大哥的来得多,虽然陈氏一直还安好,但我就是出不了手,怕大哥心里,还惦着生养之情。
只是,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大约月余后,大哥差人将我叫去,跨进他的院子,里面只有对持的两人。一个哭花了妆的中年****,浑身怒火高炽,而大哥躺在床上,竟是面色泛青,形销骨锁,仿佛随时会去的样子,脸上却挂着一抹嘲弄的笑。
“梣弟,你来了!来见见你的嫡母,我的亲娘!和平日里的温柔大度,不理世事的形象不同吧?呵呵,你可知道,她的心……比那世上最毒的蛇蝎还毒。哦,不,她根本没有心!”大哥此时眼里的狠毒是我从没见过的,让人看了心悸。
“你……我做这一切难道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现在,你还将这个小杂种叫来,示威吗?是我生你养你的!”陈氏状似疯狂,我却怒极,她竟敢叫我……可是大哥瘦骨嶙峋的手却有力地抓住了我,摇了摇头。
“杂种吗?我怎么觉得我才是呢?姨娘心性善良,爹爹虽是奸商,称不上好人,但也不坏的。梣弟好歹是他们所出,还是人!可是象娘这样连自己的孙儿也不放过的蛇蝎心肠和爹那样的奸商,生下来的该叫什么呢?好像这更贴近杂种这个词吧!我是你的希望?可我怎么觉得我只是你的借口呢?如今我却不愿来担这些罪业,我亲爱的娘亲,那些报应你自己受着就好!”
陈氏在大哥的嘲弄声中,暴跳而去。大哥却褪下那种嘲弄的面具,眼里出现一点晶莹。我终究不忍,执过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你倒是好本事,短短个把月,身上却中了七种毒!”
大哥忽然看着我笑了,那样的笑容,只在记忆深处,彼此都还是孩子的时候见过:“子梣是最聪明的,她到这时候,还想着给你下毒,我便给她最在意的儿子下毒,是不是很公平?”
我想说什么的时候,大哥的眼神似乎已经飘了很远。说起了很多我并不知晓的事情。陈氏和父亲的结合本是陈氏一手设计的。也许因为并没有多少情谊,父亲在他们母子身上并不花心力。典型的富家形态,一个长年在外行商的父亲,一个在家把持内务温婉的母亲,一个有些自闭但聪慧的儿子。
但实际上,陈氏怎会不怨?可在下人面前又要装温婉,只能对着亲近的下人和自己的儿子抱怨到打骂。而对大哥还多了一份永远不满意的苛严,于是本就内向的大哥更加自闭。
后来父亲带回了母亲,似乎一切变得不同起来。大哥说我娘亲是个极美的女子,很活泼却很善良。陈氏对她一直冷淡疏离,但我娘却十分喜欢大哥,她教他学文识字,教他武功说长大后才能做真正的男子汉,带着他放风筝……大哥羡慕说,要是我娘是他亲娘该有多好。
两年来,大哥喜欢腻在我娘身边的日子远胜于在陈氏身边。他七岁的时候,我娘怀了我。他说他还记得我娘当时抚mo着肚子,笑得温柔,告诉他,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只是没想到越近临盆,我娘却越发憔悴消瘦。终于当我出生的时候,我娘去世了。
大哥说,其实我刚出生的时候,他讨厌我,因为那个唯一真心疼他的女子去了。可后来,终究记得自己答应过她要照顾弟弟的,所以陈氏再不许,他也总偷偷跑来看我。大哥说我越长越象娘……
可是我六岁那年出事,我外公要求开棺验尸。他偶然听到陈氏的话,才发现,我娘的去世和我的中毒都是他母亲所为。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陈氏总是他亲娘,他说……他没有勇气站出来,说出自己偷听到的话,况且那个提供给陈氏毒药的,是个功夫很厉害的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哥用自己的方式试图补偿我。但心里的内疚却压得他展不开颜。秦淮河边的女子,也有一颗善良的心,仿佛让他在这无底的罪责中,抓到一点曙光。他一直以为,陈氏害我娘,是因为嫉妒。陈氏口口声声为他好,不说尊重,应该会容忍,毕竟那女子是他喜欢的。但很多事情原来都错了,陈氏心里装的是陈家,要的是墨家,不是儿子!她岂能容一个歌妓成为她儿子的妻子?
悲剧再次上演,他试图守护的女子依然没能护住,这次甚至陪上了自己的孩子。哥哥说,他现在唯一想守护的是我,可是,他怕一不小心,在他照顾不到的地方,我又被伤害。所以,他选择同归于尽……一切都要结束了,他会把所有的肮脏罪孽清理干净,还给我一个干净的墨家。
后来热热闹闹地闹了好一阵,先是陈氏因为谋财害命被官府拘捕,后又传出陈家是为反贼敛财,不但当官的被罢了,更是要诛九族。所幸,陈氏是出嫁之女,大哥更是大义灭亲的首告者……我曾问大哥,是否牵连了太多人,大哥说,陈家从来不干净。只是陈氏终究是他生母,在陈家浩浩荡荡地谋反案结幕后,大哥也去了。原来这就是大哥所谓的交待。
那一年,我十六岁,大哥才……二十四岁!墨家只剩下我一个。在世人眼中,我或许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可我知道,若没有大哥的一路相护,或者如果大哥多一点私心,情况便会有很大的不同。
我选择离开南方,北上却沉淀自己的心情。我富甲天下,可是我心无所依。我一人一马,躲避了大哥以我的名义建立的保护我,为我收集情报的墨组,风餐露宿,偶尔管管闲事,一路流浪到京城。
初冬时节,还躺在山林里吹冷风的,常人若是见了,定是以为我神志出了问题,但经历了那些,虽然受伤最多的不是我,可很多事我已经看开了。活着,自己舒服就好!
一阵极度压抑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哭声里有着巨大的悲痛,但显然哭的人对哭很抵制,压抑得很辛苦,让人听着也觉着心头闷得慌。
我寻声跃过几棵树。河边,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穿着墨绿色长袍的少年,正坐着埋首膝间。那小小的身影透着无尽的孤独,在这初冬时分,显得分外萧索,仿佛天地间万物凋零,只留他孤零零一个。刹那间,我觉得心里某个故意不去触动的地方被搅得天翻地覆,眼睛里有种不太熟悉的酸涩,即使大哥去世也不曾掉下的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是的,我故意忽略了大半年的事实--我,墨子梣,富可敌国,家仆无数,属下遍布,可如今墨家,只我孑然一身!
那少年十分警觉,快速用袖子抹了两下,便起身小心翼翼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来。一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知道我也中毒,黯然地等在门外的大哥,在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清冷中透着萧索,应该明亮的眸子里溢满哀伤。只是不同的是,眼前的少年,骨子里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使得那份萧索也显得几分高楼遗世地疏离,而且他的眼里有这大哥一直没有的倔强与不甘。
我忽然笑了,天下并不是只有我可怜。虽然他看起来十二三岁,虽然从他的气质,穿着知道他必定出身富贵,甚至是皇亲国戚,但我知道,他不过是和我一样寂寞无依的人。我飘然落身在他跟前,不顾他反抗,抓起他的手:“走,哥哥带你喝酒去!”(官官:怎么象拐带我家四四?)
我原本以为他会再反抗一下,或出声至少问问我是谁,可他却只是有些不自然地甩脱我的手,跟在我后面。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他竟似知道我的疑惑,只冷冷横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你是好人坏人,但你心中无恶意,而且,还承载着悲伤和孤独。”
靠!这小屁孩多大点,就这么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我不由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