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上空乌云密布,远处传来闷雷滚滚而过的声音。忽然一道极亮的闪电在天边划破了黑暗的天幕,一瞬间之后从天而降的霹雳在长安城炸响,震惊了所有人的神经。
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傍晚,天色格外昏暗。整个宫阙笼罩在不安和不祥的预感之中。虽然大雨还没有来,但是大雨前细微而密布的雨丝已经作为前奏逐渐落下来。
左昭仪元明月顾不得这样的绵绵细雨也会洇湿面颊和衣衫,急匆匆地从自己的居处清辉殿穿廊过户向皇帝元修住的昭阳殿走来。芣苢和几个宫女也脚步匆匆地跟在左昭仪身后。
虽然长安的宫阙是官衙改建而成,并没有曾经在洛阳居住的大魏宫苑那么宏大壮阔,但是等元明月走到昭阳殿的时候,她的头、衣裳还是被细雨打湿了。她顾不上整理自己的妆容,立刻进了昭阳殿。即便刚进门,但是酒气扑面而来,抬头一眼便看到皇帝元修已经醉卧在上的坐榻之上。他身前的几案上杯盘狼藉,一只也许是刚刚倒在案上的白釉刻花酒壶里正流淌出琼浆,那酒顺着几案又流到地上。
芣苢身后的宫女刚刚关上殿门,元明月立刻就觉得一阵阴冷的风吹来。目光四下一扫便看到被吹起的帘幕后面窗户大开。秋天的长安,尤其是这样的阴冷秋雨中的天气,充满了寒意。
“是谁打开窗户?去关上!若是陛下受了风寒,尔等必要重罚。”元明月怒喝道。
“是……就是陛下命打开的,陛下说胸闷,这里喘不上气来。”宫人期期艾艾地回答着。
“殿下吩咐了,还不快去!”芣苢向这个不懂事的宫人喝道。
元明月摆摆手,不让宫人们跟着,自己走上去。她坐在榻边仔细看元修。元修是醺醺而昏睡,恐怕醉得不浅。但是他此刻却如此难得的平静、安详。在梦里的元修面容清秀俊朗,眉头舒展,似乎没有一点烦心事。元明月实在不忍心叫醒他,只示意宫人拿被子来,她亲手给元修盖在身上。如果梦里的时光那么美好,她宁愿他多享受一刻。她也愿意就这样坐在榻边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情绪平复的元明月也倦意袭来。刚才曾经雷电交加,大雨倾盆,但是此刻云开雾散,外面满天的星斗簇拥着华彩生辉的圆月照亮了夜空,整个昭阳殿里安静得有点过份。
“殿下……”
元明月忽然听到呼唤声。这声音刻意压低,还带着一种枯竭的树枝在秋风中颤栗的激动和惊惶,在阴冷而黑暗的昭阳殿里格外有穿透力。
元明月顺着声音找去,原来是芣苢,这才稍稍安心。只是芣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对,这又让她心有疑惑。看一眼元修,还没醒,便起身向着芣苢立着的殿角走过去。
“殿下!”芣苢一把拉住了元明月,“殿下的好机会来了!”芣苢的声音略有失态。
“阿姨,此魏宫非彼魏宫,你切莫胡言。”元明月一边告诫芣苢,一边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榻上仍然酣睡的元修。
“殿下。主上已经让于谨将军遁机将皇后高氏接到长安,殿下可知道吗?”芣苢低声问道。
元明月没说话,她岂能不知道,只是不愿说破罢了。况且在她想来,皇后高常君根本就不可能来长安,又何必还非要因此而和元修生芥蒂呢?
看她没说话,芣苢接着说道,“于谨将军打探回来的消息,说主上那一日离开潜香寺后,皇后就坠河而死了。”
“什么?皇后死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元明月惊讶极了,转而又产生疑问。这消息既然是于谨打探来的,芣苢又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于谨将军把打探的消息告诉了大丞相,大丞相说后宫无贤后不是国家中兴之像,又和诸王议立新后。刚才诸王入宫,奴婢听到广陵王殿下说主上最近总是饮酒不理国政,不像个大魏中兴之主的样子,所以想和诸王一起劝谏主上戒酒,并且重新立后。”芣苢的声音有点兴奋。在她想来,元明月现在已经在是左昭仪,距离皇后只有一步只遥,只要稍一用心,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况且,左昭仪也是拥立主上西迁长安的有大功之人,又是大行台南阳王元宝炬的妹妹,怎么说都是立后的不二人选。
可是元明月却明显觉得事有蹊跷。立后虽是大事,但也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刚刚掌权百事待定的大丞相宇文泰怎么会这么有耐心地干涉此事呢?元明月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心里却明白,此事不像芣苢想的那么简单。所以她沉吟着没有回应芣苢。
“殿下,”芣苢看着元明月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走近一步,挽了她的手臂继续压低声音道,“正是因为此魏宫非彼魏宫才更要多为自己着想,新都初定,后宫也百事待定,正是殿下夺取皇后之位的好机会。若是不趁此机会更进一步,将来倘或再有高皇后一流的人物越过了殿下去,殿下怕也只能终身受制于人了。”芣苢说着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榻上仍睡着的皇帝元修叹道,“主上心思如流水,令人难以猜测,殿下不能不为自己考虑。再说南阳王殿下如今虽是大行台,但一点实权不得,只有殿下在后宫得意,才能和宫外的南阳王殿下两相呼应,将来好互为援助,互相扶持,这才是长久之计。”芣苢想了想又道,“算起来,若是立殿下为后,广陵王等诸王并无反对的理由,至少不会专心与殿下为敌。主上此时也必是愿意的,况还有南阳王殿下自不必说,就是旧臣们心里也必是愿意以殿下为尊,而不愿另立西北之人为后。大丞相孤掌难鸣,况也未必真的在意此事。此时大丞相与主上之间甚是微妙,不怕大丞相不肯顺着主上的意思。”
芣苢这一番详解几乎是掏心掏肺地全为元明月着想,是主仆之间不可告人的密议,元明月不能一点不动心。尤其是说到帝王心思如流水,未来更不可预知,这是戳到了元明月的痛处。当日皇帝元修移情于皇后高常君带给她的伤口看似已抚平,但隐痛永远难消。除了自己,除了这个忠心的老婢,又有谁是真正能为她着想的呢?况且她的分析也极为有理,元明月也恍惚觉得当下情势对自己极为有利。虽未表态,但心里已经是七、八分认同了。
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小宫女叫道,“陛下!陛下!”
元明月立刻抬头望去,只见原本睡在榻上的元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起身。元修抚着头,极烦躁地怒道,“头疼!孤的头要裂开了!昭仪呢?快来人!!”他踉跄起身,小宫女想去扶住皇帝,却被烦躁的皇帝一把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