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妃的宫中,皇后几乎是从未踏足过的,今日抬眼一看,太皇太妃容颜一如多少年前,除了多出些皱纹外,竟似乎没有多少变化。
尤其是那双眼睛,皇后记得自己入宫时,瞧着她的眼睛便总是温和带笑的。
“太皇太妃娘娘。”太后声音发哑。
太皇太妃有几分吃惊,她了解皇后的性子,看似恭谨,但当年这位名满京城的贵女,大约从入宫以来,便未将自己看在过眼中,虽然太皇太后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如今这个年纪了,反而主动登了自己的门,算是个稀奇事儿。
“便是要死,我也想死在宫中……”太后哀哀地道。
“太皇太妃,您……您帮帮我,帮我劝劝勤儿。”太后软下身段,终是垂头求道。
她如今别无他法,这宫中是她的执念,她甚至觉得自己踏出宫门的瞬间便会死去。
“哀家连先皇的事儿都劝不得半分,哪儿还能劝得了新皇呢?如今哀家这把老骨头,不过是日头好的时候晒一晒,尽力再享几年子孙福罢了。”太皇太后依然是那副慈祥带笑的模样。
“您可是在怨我?当年先皇那般对我,您视而不见……您当年半句话也不为我说,现在,您还要眼睁睁瞧着我去死吗?”太后心里的怨念骤然而起,看着太皇太后的脸,脱口而出。
“哀家为何怨你?”
太皇太妃娘娘向来宽厚的神色敛下,眼睛里带着些锐利,看向太后的脸。
“我……”
太后心中想着她曾经刁难过陆梨阮,还在回宫时刻意与太皇太妃争夺过凤印,将太皇太妃的权力压制到最低,将太皇太妃架空在后宫中。
但她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不就是她承认了吗……
太皇太妃也没逼她,反而重新靠回软垫上,挥挥手,示意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先避开,只留她们二人能听清楚彼此说的话。
“哀家并非不知道你所做之事。”
太皇太妃幽幽道。
“您在说什么?”太后声音紧绷,她一直觉得太皇太妃什么都不知道。
不然若是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可能不告诉我先帝呢?
太皇太妃看着她神色间微妙的变化,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并未给她解惑。
皇帝的所作所为往往决定着王朝的兴衰,一个不可控的,屡屡做出荒谬举止的皇上,坐在那个位置上,是最危险的。
太皇太妃无法看着动荡再起,她不仅心中有先皇一人,还有旁的好多人。
想起先帝驾崩前同自己说的话,太皇太妃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不能完全没有动容,只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在太皇太妃洞悉的注视下,太后逐渐又几乎要发了狂。
她手死死将越来越多的衣料子抓紧手里,牙关咬紧:“太皇太妃若是这样说,那您不帮我留下,您的秘密也别想守得住!”
“随你。”太皇太妃有些疲倦地道。
“哀家赞同勤儿的决议,哀家心里系着悯儿,烈儿,哀家的乖梨阮……你这般祸害,便去你应该去的地方吧。”
太皇太妃娘娘罕见地说了这般不好听的话。
太后失魂落魄地离开,在宫中,她求不得任何人的帮助了。
回去后她又病了一场,昏沉无力,终日卧床。
太后离宫的那日,是刚入夏的时节,前一夜落了雨,郊外的山路上,马蹄踏在湿泞的地面,哒哒地溅起些泥点子,陆梨阮下车的时候,裙角也蹭得污渍斑斑。
“你非今儿个往回走,那你自己起来动弹吧!轮椅都陷进去了我推不动!”陆梨阮伸着久坐发僵的身子,回头朝着还在马车里的嵇书悯抱怨。
她踮起脚扭了扭腰,不经意地往一个方向看去,翠绿被浓雾虚虚的笼着,看不清什么。
也更不可能看见,绕过这座山的后面,道路上相向的路上,另一队马车无声沉默地前行着,将太后娘娘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