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大不了逃走,总好过这样等死。&rdo;话说的很决绝,掷地有声,光明磊落‐‐虽然事情做的是一点也不磊落。
男旦心里疼了一下,在梁山伯心里,同窗共读的祝兄弟,终究还是比不得他祝家那位素不相识的小九妹啊!疼归疼,还是抹一把泪,静悄悄地为小生收拾行李,准备盘缠,一切都停当了,只等子夜时分送兄台和情妇一起上路。
小生如约而至,等来的却不是飞雪,而是戏班班主和几个喽啰。天旋地转,地转天旋。蘸盐的皮鞭抽打在身上,皮早就开了,红色的肉丝丝缕缕地朝外翻着,皮鞭上的盐水又见缝插针的渴了一般迅速渗进肉里,那身体便像晒的半干的腊肉,血的腥味混着盐水的咸味,熏得人想流泪,眼泪却也是一样的咸。即便是这样,也硬是不觉得疼‐‐只是觉得自己傻,居然真的相信那个媚眼如丝的烟花女子会跟着自己战战兢兢的踏上逃亡之路而不去要那唾手可得的生的希望?
&ldo;饿上几日,然后押送官府。&rdo;班主懒洋洋的剔着牙,周身是一股猪肉的味道。
&ldo;可是‐‐什么罪名呢?&rdo;喽啰点头哈腰地请示着,&ldo;太太是识大体的人,自然知道孰重孰轻。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千刀万剐也不可惜,只是总得有个罪名吧?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说他们是通……&rdo;
&ldo;通个屁!&rdo;班主骂道,&ldo;就说‐‐这小子杀人劫财。&rdo;
&ldo;杀人也得有个尸身做现场啊!&rdo;喽啰倒是想的很周到。
&ldo;尸身?&rdo;班主抽了口烟,指了指飞雪的房间,喽啰愣了一下,抬头却看见班主阴冷的眼神,不禁一抖,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了。一刻钟后,一声尖利的婴儿嚎哭声,然后是几声女人的惨叫,一阵乒乒乓乓的热闹过后,什么都安静了。孩子的嘴角流着殷红的血,早已没了气息,她风情万种的母亲则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为了避免她醒过来再大哭大闹,还被牢牢地绑在床上。班主自然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那身子还热着的小东西也不是自己的骨肉,看了触霉头。班主只是吩咐了几个女龙套看着点儿尚在昏迷中的飞雪,自己便一步三摇地晃出了门,去找自己的老相好了。
还是那句话,该来的,总是要来。该报的,早晚要报。该还的,天涯海角也要还。
这一切都在戏班的小院子里进行着,门一关,两重天。门内戏班子自己的人看了,当然是装聋作哑的,风口浪尖谁去把自己往棺材里送?于是各人回屋,放下窗子吹了灯,一头钻进被窝里,眼不见心不乱。但是有一双眼睛,却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男旦。
&ldo;男旦去为小生复仇去了?把班主杀了,然后救了小生,对么?&rdo;我问文爷。见义勇为然后远走高飞,这是这类故事的套路。
文爷点点头,又摇摇头,猛吸了一口烟:&ldo;算是吧,只是……这人世间的事儿啊,往往不像电视里那些英雄侠客的故事那样圆满‐‐&rdo;
很多人,很多事,往往就在那一念之间,便彻底颠倒了方向。男旦虽然唱了二十年的女儿腔,可一旦下定了决心,这柔若女儿的男子,骨子里终究还是带着那么一股子男人的狠劲儿。月黑风高夜,正是上好的杀人放火时。男旦悄悄地踹了刀子,在寒冷的夜里蹲在那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青楼外,等着。
那夜天公真是做美。墨黑的云把月亮挡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天很冷,北风打在身上,灌进衣领子里,锋利地就如同男旦怀里踹着的那把匕首的刀尖儿一样。风这样肆无忌惮地一道道割在男旦的身上,似乎是在预演着不久之后的场景一般。&ldo;这刀子割在那老东西的身上,是不是也是这样疼?&rdo;男旦暗暗地想着,&ldo;不,应该比这还疼。&rdo;是啊,风再冷,总是割不出血来,可是刀子不一样。刀子上了身,必是白刃进红刃出‐‐男旦这么想着,浑身瑟瑟地发着抖,他怕,他是真怕。连杀鸡都不敢看的人,今日却要杀人。现在放弃不是来不及,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没人会注意他,他只要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溜回去,像其他人一样放下窗子捂上被子,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他却是从未有过的决绝‐‐而这一切都是在目睹了班主出门的那一瞬间决定的。事后想起,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当时那个执拗地连后路都不想的人就是向来隐忍而乖顺的自己。
班主晃晃悠悠地从青楼里摇了出来,脸上泛着红光,身上混合着酒气、脂粉气和肉欲的腥臭味道,让一直有点洁癖的男旦有种恶心的感觉。他选的位置不错,青楼旁边那个拐角小巷的入口处,班主从他身边经过,竟然没有发觉。机会转瞬即逝,男旦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于是猛地扑上去,匕首便划上了班主又短又粗的脖子。
若是行家里手,第一刀下去,干脆地切断喉管,让你喊不出声来。第二刀下去,再利落地削了脑袋,然后抛尸城外护城河,让你身首异处,官府即便发现了,也无从辨认,拖上十天半个月,尸首再一烂,也就成了个无头悬案,所谓悬案,其实也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大家便都脱了干系。只可惜所谓一刀毙命,见血封喉的手段,都只是武侠小说里高手的本事,一个唱了十年花旦扮了十年女儿身的男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准头?匕首划断了血管,血喷涌出来,男旦傻了,竟不知道躲闪,于是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一身。虽然班主的血喷的像盛开的花儿一样无比绚烂,喉管却还没有完全断掉,还能勉强而艰难地发出几声呼救声,他的脑袋被割了一半,像落枕了一样耷拉在一边,却还零零星星的连着些肉丝,滴滴答答地在脖子上晃荡着,仿佛在嘲笑男旦的刀法是如此的生疏,还需要好好回家练练。班主嗓子里发出的嘶嘶声,他不断向外喷涌的血浆,还有他那个摇摇欲坠的脑袋,那双充血到几乎要爆掉的眼睛,组成了一副最扭曲的图画,逼得男旦抖抖索索地又朝班主的胸口捅了第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