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寝殿里,”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刘斐榻前。道,“只有我母女二人,斐儿,我知你一向慎行克制,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
“母后,”刘斐落泪道,“我也不想的。纭儿说的时候,我也骂过他,可是敬声表哥已经随驾往上林苑,一切都来不及了。纭儿哭着求我不要告诉你。”
“糊涂,”卫子夫气的浑身冰凉。
“纭妹只是为我和诸邑不平,”刘斐拉着卫子夫的衣袂,哀恳道,“母后,你救救她啊。”
“母后都已经自身难保,”卫子夫笑得凉苦,在近到只有一臂地距离里,刘斐这才清楚的看见,昔日芳华绝代的卫皇后,眼角已有细纹,形容憔悴。
“如何护地过来卫家一族?”
日暮之时,皇后卫子夫从卫长公主寝殿里出来,疲惫吩咐,带阳石公主入宫。阳石公主年前已出嫁,这固然不是符合宫规的命令,但陛下不在未央宫,皇后属官詹事又是卫家人,值此存亡之秋,也就顾不得表面文章了。一个多时辰后,阳石公主刘纭奉后命进宫。
卫子夫在寝殿里闭了一会目,这才出来,看见椒房殿里娉婷而立地次女,不由一怔。
也许是知无侥幸,刘纭穿着一袭白色深衣,挺直了背,背影极是倔强,不复少女时代的温柔。
皇后身边的女官轻轻咳了一声,却见刘纭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来,低声唤道,“母后。”
卫子夫挥退了宫人,慢慢道,“纭儿,你有什么好说的。”
刘纭凄然一笑,缓缓跪下,道,“儿臣无话可说。”
卫子夫微微回过头去,藏起一滴慢慢沁出的泪水。她的四个儿女中,刘纭是她关爱最少的一个。她不是皇子,不是陛下最初的那个孩子,甚至不是诸邑,个性刁蛮任性,于是引得更多人注意。她只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刘纭,所以出了事,没有人会想到她。却不料一遭惹出祸大泼天,连她这个皇后也遮掩不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和大姐,三妹都很讨厌她。”刘纭大声道,眸中透出点点怨恨来。不知不觉间泪水漫出来,几乎将她淹没。
刘斐怨恨刘初,是因为她那般倾慕地表哥霍去病,另眼相待的却是这个女孩。
刘清讨厌刘初,是因为刘初夺走了原属于她的,父皇的宠爱。
而她呢?
“母后,我好恨,”她喃喃道,“为什么刘初身为陈家的公主,却可以与去病表哥交好,无人横加指责。而我那么爱敬声表哥,却只能嫁给另一个人?”
“当初,我苦苦求母后,母后都不肯成全。”
心里那样的不甘,婚后,长安街头的一个偶遏,她掀开车帘唤了一声敬声表哥,只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卫子夫脸色发白,淡淡道,“这么说,你还怨恨我了?”
刘纭别开头去,慢慢道,“母后,你是一个称职地皇后,却不是一个——”好母亲。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与刘斐同病相怜,刘斐才肯包庇她吧。
也许,还有淡淡的羡慕。
毕竟,去病表哥从来没有爱过她,而公孙敬声与刘纭,好歹还有一点相惜的感情。虽然,渐行渐错。
“所以,你指示公孙敬声,在上林苑见机行事。谋害刘初?”那样的怨怼来自自己的女儿。卫子夫只觉心头已经麻木,却仍不能停住,机械问道。
刘纭缓缓低下头来,道,“当时,我只想小小教训一下刘初,并没有料到会到这个地步。更连累了敬声表哥和据儿。”
“你老实告诉母后,”卫子夫淡淡问道,“你和公孙敬声。到底有多么亲近?”
刘纭没有说话,只是依旧不肯抬首。
“你心里苦。”卫子夫便觉眼前阵阵发黑,一阵气苦,怒道,“可是你大姐和你一样,心里不苦么?甚至,你母后我,心里不等么?你是大汉公主,锦衣玉食,却只知苦这苦那。连累弟弟。你知不知道,当年你母后我在平阳公主府为歌姬,又是多么的苦。我苦苦地支持,换得你们如今地荣华,你如今反而怨我,如果你如今不是大汉公主,甚至衣不蔽体。无法果腹,你又怨谁呢?”自从陈皇后被废除,她以夫人之位,搬到椒房殿,天下尊荣,就再也不愿意回忆昔时贫微遇际。只是如今,亲身女儿的怨怼像一把尖刀刺入她的心靡,这才将多年的苦闷宣泄出来。如今想想,这华美的椒房殿,不过是一座牢笼,绑住了她和女儿的青春美梦。